秋老虎赖在嘉兴城头上不肯走时,我摆地摊整半年了。
钱是真见了回头钱。从最初攥着几张皱巴巴的毛票算成本,到如今铁盒子底沉着大几千块——都是实打实从中山路夜市、勤俭路街角挣来的。白天蹲在摊子后数零钱,看日光把“上海牌”手表的玻璃面晒得发亮,傍晚收了摊,就揣着钱包往东风饭店旁边的小炒摊钻。
那会儿嘉兴的夜刚有几分活气。小炒摊的煤炉总冒呛人的烟,炒螺蛳的铁铲叮当响,我和毛毛经点一盘炒鳝糊,一盘盐水毛豆,一碟炒螺丝一瓶加饭酒,喝到脸红就往工人文化宫跑。
里面的舞厅刚换了新彩灯,转起来像把星星揉碎了撒下来,我踩着《粉红色的回忆》的调子瞎晃,看姑娘们飘逸的长裙子扫过地板,心里头是飘的。
这种飘,在看见隔壁五金公司大堂里那辆摩托车时,突然就落了地。
是辆日本产的铃木绿色车身,油箱上的银标在太阳底下亮得扎眼。
那会儿摩托车金贵得很,嘉兴城里可数得见,谁家男人要是骑一辆,开过去能引得半条街的人回头。
我每天收摊都绕路去看,看修车师傅擦它的链条,听发动时“突突”的声儿,脚底下跟生了根似的。
“你这眼神,跟饿狼瞅着肉似的。”毛毛凑过来,“想买?”
我没吭声。谁不想?男人对这铁家伙的稀罕,跟姑娘爱新头绳一个理。可手心里的钱是活水,进手表、跑义乌拿衣服,哪样离得开流动资金?
真把钱砸进摩托车里,遇上好货拿不出钱,那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
“生意要紧。”我扯了扯嘴角,转身往摊子走,可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五金公司瞟——那抹绿,跟烙在心上似的。
没过多久,手表库存见了底。
先前去厦门进货,都是挤绿皮火车的硬座,二十几个小时熬得腰都直不起来。
这回口袋里有了底气,托火车站票房的朋友买了张卧铺票。
也不贵,几十块钱,搁以前能让我肉疼半天,这会儿只觉得值:躺在小床板上,盖着列车员给的薄被,听着车轮“哐当哐当”响,天亮就到厦门,连脚都不酸。
还是住王丽珠姐家。到厦门就像回到了自己家,我每次来都住那儿。
丽珠姐总炖着闽南的土鸭汤,汤上浮着金黄的油花,喝一口暖到心里。“木子,你这趟来,气色比上次好多了。”她给我盛汤,“是不是生意顺了?”
我跟她笑说“还行”,没细说赚了多少,她家的手表销量她大概也有数,
第二天去石狮,才真惊着了。
石狮的街跟嘉兴完全两样。
摩托车跟蝗虫似的横冲直撞,“突突”声能把耳朵吵聋,骑车的大多是年轻后生,穿花衬衫,戴蛤蟆镜,风一吹,衬衫下摆飞起来,野得很。我站在街角看,心里那点对摩托车的念想又冒了头,跟春草似的疯长。
晚上回丽珠姐家,忍不住提了一嘴:“姐,石狮摩托车是不是便宜?
嘉兴城里一辆要顶我小半年收入呢。”
丽珠姐正帮我整理刚拿的衣服,闻言抬头笑:“便宜是便宜,可大多是走私来的。
我们这儿交管睁只眼闭只眼,你们内地就不同了——上牌、查证,管得严着呢。
你真想买,先回嘉兴问问清楚,能上牌再来,钱不够姐先垫着。”
她话说得实在,我点头应下,心里却跟揣了个小鼓。那天晚上没早睡,帮丽珠姐在灯下组装手表,她自从上次跟我一起去摸底后一个月也开始组装电子表了,零件细小,得眯着眼穿表带。
我一边穿,一边想石狮街上的摩托车,想它们跑起来带风的样子,手里的活都慢了半拍。
在厦门歇了两天,扛着两大包衣服回了嘉兴。刚把货卸下就往车管所跑。跟门口看车的老交警递了根烟,打听摩托车上牌的事,老交警嘬着烟说:“只要手续齐,能上。就是进口车麻烦点,得有正规发票。”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接下来半个月,我把摊子盯得更紧,连文化宫的舞厅都少去了。等手里的钱又攒够了数,咬咬牙,直奔五金公司——那辆绿色的铃木还在,我指着它跟老板说:“开票,我要了。”
骑上摩托车的那天,嘉兴城的风都是甜的。
我在中山路开得慢慢的,故意把油门拧得轻响,看路边摆摊的同行直瞅我,毛毛坐在后座跟路边摆地摊的人打招呼,我笑着抬手比了个“耶”。
晚上更疯,载着毛毛往南湖边跑,夜风从耳边刮过,远处的湖心岛亮着灯,像浮在水里的星星。
有了摩托车,进货也利索多了。以前去杭州红太阳广场,龙翔桥市场。那时候还没四季青,得坐长途汽车晃两个钟头,现在拧油门就走,一个多小时就到。
听说上海柳林路也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