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深的马车在客栈后院停着,两匹马拴在马槽。
木漪跟着他一道走去槽前时,见槽内被人丢了两捆含着露水的马草,多得已经堆出山来。
——只要为谢春深办事的人,都得练得一副临危不乱的本领。方才外头兵箭相向,这老板跑来喂了马。木漪以死相逼的时候,他看见了干跟着紧张,反手将窗一关不凑热闹,回头收拾他们睡过的那间客室去了。
一进去,不免咂舌。
一张长条案已挪了位,歪歪斜斜,上头摆着的茶壶和瓷盏也全推到了地上。
他先走过去将这些摆放好,要去塌上,又见脚下的皮毯都是皱的,像是被人滚抓过,塌上的红被一角拖在地上,上头的刺绣被指甲挠得勾了丝。
他嘟囔一句:“好生激烈。”
上去捏住鼻子,闭着眼睛,将脏掉的床褥毯子一气卷了揣在怀里,准备扔去院内的池里濯洗,一出后门便与木漪和谢春深等人撞了个面。
两人都不禁将目光放在他抓着潮咸床褥的手上。
老板讪笑一声,行了个礼。
木漪与谢春深这二人的脸皮倒也厚于常人,见状也只是目光平淡地挪了开,丝毫不见尴尬之色。
待这老者与谭合一起为他套马,谢春深将她搬来,察看她脖上的伤痕,指腹捻过伤口表面,沾了血丝。
他搓在指尖化开,成了一抹粉色:“如果周汝不来,你就不要命了么。”
“她真心待我,我真心待她。我有难时她一定会来。”
木漪从十年前就开始九死一生了,她十八岁就在江皇后身边虚伪周旋,之后逃离宫中,更是靠着演戏和运气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十年血泪,她对自己的命运有一种直觉,这一关她应该能过。
反倒是他如今前呼后拥的待遇,让她有些不明白。
“你不以真心待人,为何还能收服朝廷百官?谭合本是我的家武,还有这老者,他们又为何会为你这样的人忠心耿耿?”
“你怎知我没有。”
这句话好像没有说完。
没有什么?
木漪闻声抬眼,见马车已经牵到了他面前,她一瞬间不欲再问。
低声告诉他:
“我不是猫,没有九条命,这次与你牵扯我侥幸逃过,你若真是为我好,日后再也别来找我。”说着,拔高了声,“君卿当就此一别,无事不复相见。”
他深深望她,眼底有深埋的眷恋,却不显露。
面上将唇一牵,转身上车:“帮我转告陈擅,段渊我一定会除,若他想先我一步亲自手刃仇敌,那就直接回洛阳,我不介意再给他递一把刀。”
木漪却猝然冷下语气:“他不会再回去!”
谢春深掀帘入车之前,最后看了她一眼:“木舟,他会回去的,你也会。”
因为她说的不一定对。
他也有,他再烂,他也有真心。
正月以来元靖病危,太子陈运监国。
因段渊听了谢春深当年之言,私抓了部分兵权,谢春深又反过来将此事告诉陈运,陈运极其不满,开始明里暗中调查段渊,故意扯出武将私底下运武不报之事,将不少段渊扶持的武将频繁调职打压。
一些武将一怒之下挟了萧王、梁王的子孙领兵起义,要帮段渊反了陈运,扶持段渊当皇帝。段渊从前都是装傻,唯有这次被陈运质问,却也是真的不知情。
陈运气得头痛欲裂,转头找来谢春深:“那些武将不过几千人,孤不担心,但孤想当即赐死段渊。”
谢春深却道:
“尚书令是稳民心的重石。殿下堂而皇之杀尚书令,就会失去民心。”
陈运怒摔手中琉璃镇纸,红虎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孤再也忍受不了他了!”
“殿下喜怒,臣以为,不如让他去当说降的使臣,那些人若是降,太子殿下送他们去边境,与胡人拼个死活,若是不降——”
陈运瞠着双目:“若是劝不降呢?!”
谢春深对着陈运柔和一笑:“那他也不必回来了。”
陈运跌去案后,一拍凭几,“好,就按卿说的办!”
趁着内乱谢春深再次摆了段渊一道,送他去了一趟鬼门关。欲杀一个人之前,必须让他孤立无援,段渊该如何去面对这些为了他揭竿而起的军人?
军人降,之后去边关送死,站在段渊身后的其他武官就会心死。
军人不降,朝廷会出兵镇压,段渊甚至不能说一句‘不’,来保住这些自己培养起来的亲信。
这一切都在谢春深的计划之内,可唯有边关战局的输赢,是他即便转世成诸葛,也无法预料和布谋的历史大趋。
冬日过去,胡人有了解冻的水和长出来的浅草,粮食不再短缺,再一次侵打了西北边关。
由于国库内的半数金银都被元靖扩修皇陵耗尽,军资捉襟见肘,百姓那里已经榨不出什么精华,便由太子亲书一封,要洛阳豪强捐马捐布,奉禾送米。
只有寥寥几家响应,许多豪强见势不妙,都若木漪那般偷偷往南迁渡,日夜拖家连资地跑了,还有贵贾干脆辞官,空出来的职缺,甚至被明目张胆挂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