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约定
议会大厦外,白色砂岩台阶在暮色中泛着冷峻的光泽。一名制服笔挺的年轻警卫站着不动,接过维恩递来的深褐色文件箱,稳托在左手上,另一只手无声地为其拉开车门。“现在送您回府吗,阁下?”
戴着穗带帽的警卫微微侧身,询问地看向刚结束长达六小时议政会议的公爵。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恭敬。维恩没有立即回答。他从白色夫拉克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只珐琅链子的金表看了看,扬起一只手表示不必。
表针指向傍晚六时一刻。
他合上表盖,淡金色的表链缠绕在苍白修长的手指间,泛着沉静的光泽。“先去朗廷。”
顿了顿,又补充道:“让马车回去告诉管家,今晚不必准备晚餐。你们也换便装,在酒店外围等候。”
“明白,阁下。”
车门关上,隔绝了白厅街渐起的晚风。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规律而沉闷。前日,一封用火漆封缄、印着鸢尾花纹章的信函被秘密送至他在梅菲尔区宅邸的书房。
信中只有一行法文手书:“若为自由故,愿跨海峡来。”署名是那个在欧洲大陆如雷贯耳的名字一一拉法耶特侯爵。这位法国最具威望的自由主义贵族,竞在波旁王朝严密监视下秘密渡海,此刻正下榻于朗廷酒店顶层的私人套房。而今晚八时,他们将在那幅描绘滑铁卢战役的巨幅油画下会面。
维恩靠在车厢柔软的皮革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光滑的表面。他清楚地知道,这位历经法国革命风暴、曾执掌国民自卫军的老侯爵,此次冒着政治风险秘密访英,绝不仅仅是为了重温旧谊或享受伦敦的社交季。巴黎传来的密报早已暗示:查理十世的宫廷正在酝酿更激进的保王政策,可能涉及解散议会、修改选举法。
因此,拉法耶特需要探听英国一-这个欧洲宪政主义的坚固堡垒一一对法国日益增长的专制倾向作何反应。
而且他还需确认英国自由派,尤其是辉格党集团,能否在道义上给予其明确支持,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许诺为其提供政治庇护。马车转过特拉法加广场,纳尔逊纪念柱在暮色中轮廓渐深。维恩望向窗外,伦敦的煤气灯正逐一亮起,而海峡对岸的巴黎,恐怕正被另一种黑暗笼罩。他轻轻叩了叩车厢壁。
“快些。”
白厅街是伦敦市中心那条连接议会大厦与唐宁街10号的短街,沿途挤着国防部、外交部、财政部等所有英国政府核心部门,因此“白厅”成了英国行政中枢的代名词,街景也成了伦敦政治心脏的象征。此刻临近入夜,黄昏的日光依然在街道两旁的灌木丛间流连。花园广场上,四轮折篷马车、双轮马车、敞篷马车和双人对座马车来来往往。
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或是正从艺术画廊上离开,或是正要去往皇家歌剧院聆听音乐。
路过科文特花园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前方有些拥堵,阁下。”
车夫的声音隔着厢板传来。维恩微微蹙眉,透过车窗望去。不远处是一座宏伟华丽的歌剧院,那里的煤气灯很炫目。上流社会尤其喜欢每年冬天光顾这社交圈中心的剧院。此刻,剧院门口已是车水马龙。
一辆辆私人轻便马车,不断从音乐厅柱廊底下闪现,络绎不绝。偶尔有裹着厚大衣和大围巾的年长绅士,登上广阔的台阶,消失在点着十二盏青铜枝形灯的明亮前厅。
“今天是什么日子?"维恩问道,“看起来歌剧院格外热闹。”坐在前座的警卫侧身解释:“阁下,今日是巴黎歌剧团本季首演《浮士德》,主演是……“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名字。就在这时,维恩的目光落在了歌剧院外墙的巨幅画报上,上面画着当周演出的主角一一
一位身着希腊式长袍、头戴月桂冠的金发美人一一金曼华·蒂莫尼埃。他的目光扫过画报下方的华丽花体字,灰蓝色的眼眸微微波动。“去买份艺术版的晚报。”
维恩吩咐道。
警卫应声跃下马车,朝不远处的红色报刊亭跑去。空中刮着微冷的风。
路边的巴旦杏树正抖落最后几片败叶。
科文特花园广场的喷泉边,一群鸽子被车马人声惊起,不停地拍打着翅膀,向绯色的天空飞去,洁白的羽毛闪着漂亮的柔光。就在这片纷扰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一伯莎从他的视野中心显现。他看见她穿着浅色的丝绒长裙,挽着一位年纪不大、衣着过于华丽的男士,从歌剧院的鎏金旋转大门里走出来。
她一手按住帽檐,怕风吹落。
少女的裙幅在台阶上轻轻漾开,就像一朵缓缓绽放的晚香玉。他就坐在马车里,隔着玻璃看得出了神。
目光远远地落在她被羊毛披肩遮住的娇小背影上。隔着微风,后来他听见她们在谈论剧目。
“走吧。”
天已经擦黑了,维恩收回视线,对刚买回报纸回到车上的警卫说。夜晚的空气颇觉冷清,仿佛是从冰上吹过来似的。漆着金漆的马车重新汇入车流。在车轮规律的响动中,他又补了一句:“之后去查查画报上的那个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戴着印章戒指的手抚摩着修长的灰色西装裤腿。“金曼华·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