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舍不得何霁月,和尚未长大成人的何悦。只好强撑。
但所谓冷暖自知,这具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他心里也清楚。至少这个冬季,是熬不过了。
吴恙接到旨意便来,只是她一阵望闻问切,所能做的,不过是沉默摇头。闻折柳体弱过甚,连用药都成负担。
针灸按摩杯水车薪,无力回天。
倒不如就这样昏昏醒醒,一切随缘。
他啊,再经受不起一丝一毫折腾了。
闻折柳起先还意识清明,晓得吴恙来过,但不知何时昏了去,再度睁开眼,只见屋内又仅剩他与何霁月两人。
外头夜色沉沉,不知是入了夜,亦或过了好几日。他趴在何霁月怀里,出气多进气少。
他好不容易从喉间沙哑挤出两个字,也跟寻常人家生火做菜时,那庖厨冒出的炊烟一样,虚无缥缈。
“好因.……”
何霁月嘴唇翕动。
她想说“别睡”。
她沙场征战久了,看过太多在黄泉路上苦苦挣扎的人,她们临终前,无一例外都有个共同迹象。
就是困。
那些个没经验的军医,让她们这么闭眼睡过去,人就长眠不醒了。但让昏昏欲睡的闻折柳,强行保持神志清明,她又狠不下心。他已经很累了。
苟活这数月,他瘦脱了相。
常年在步舆瑟缩,皮包骨似的。
或许,于他而言,生存未必是救赎,而死亡,未必不是解脱。“母皇!看我摘的花!”
何悦猛地钻入坤宁宫主殿。
她换了身紫衣,小脸肉嘟嘟的,一双明亮的圆眼睛,在水中浸过的葡萄似的,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与闻折柳憔悴的脸色短兵相接,小姑娘百灵鸟般的脆亮嗓音戛然而止。“……父后,您还好么?”
闻折柳心头剧颤。
连神经粗如麻绳的何悦,都能瞧出他所剩时日不多。他怕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闻折柳猛地牵住何霁月手,他眼里泪光点点,每说几个字,就用力喘三下。
“无欢,我,下辈子,再……咳,咳咳!”闻折柳胃浅。
一咳嗽起来,便要吐。
只可惜他近日总没胃口,胃脘空空如也,他无力靠在何霁月肩头,一声声干啰撕心裂肺,不过勉强呕出些黄水。
他眼前阵阵发黑,连屋内两位女子的面容都看不清了。只听何悦问何霁月:“母皇,什么是下辈子呀?”何霁月鼻腔一瞬发酸。
她深吸一口气。
“阿悦,母皇有事要同父后说,你且出去,可好?”小姑娘小心翼翼将新鲜折下的花,摆在坤宁宫花瓶,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好…父后,太傅说,外头的花再开几日就要谢了,您快些好起来,阿悦带您出去看!”
闻折柳甫一张口,欲语泪先流。
就他这残破的身躯,怕是赴不了这赏花之约。可何悦何其喜悦。
他怎能吓着她?
一腔心绪五味杂陈,闻折柳将嘴唇咬出血腥气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怎么就说起下辈子的事了?"何霁月握住他的手,平日里,稳若磐石的声音隐约颤抖,“我们的时间,还长。”
闻折柳手比外头呼啸的秋风还冷。
她掌心紧紧裹着,却怎么也捂不暖。
闻折柳一开口就呛,咳得眼尾发红,直不起腰。但他眼睛死死盯着何霁月。
乌黑发亮的圆眼,汪着潭清澈透底的水,是一种与爱人诀别,明晃晃的悲意与无奈。
何霁月不是没送别过死人。
无数将士,战死沙场时,年十七耳,临终前还在喊娘亲。都是由她宽慰送走的。
她不愿想太多,可每每午夜,被呼吸一声浅一声重的闻折柳吵醒,听闻折柳边捂着嘴闷咳,边熬红一双眼睛跟她念叨痛,她脑中都忍不住涌出不好的念头但真到这一日,心还是会痛。
“…要走了么?”终究还是她先问出了口。人大限将至,是有感觉的。
至少闻折柳是的。
他难受得没法开口,仅微微颔首。
何霁月抿唇。
果然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该来的,还是要来。
静听闻折柳倒抽凉气,她心脏像被刀子扎了一样,心头血汩汩外流。“若有来生,我……”
何霁月本意是想补全闻折柳那未尽之语,怎奈一腔悲痛涌上心头,一时竟不能话语。
闻折柳白着脸笑。
“臣夫来生,咳,还要,做您的,夫郎,咳咳…您不会,嫌弃臣夫罢?”他面上一丝血色也无。
徒留无穷无尽的白。
绵延不断的雪原般静谧。
何霁月眼角发酸,一时答不上来,长长呼出口滚烫的气。若答应闻折柳,闻折柳只怕再没念想,就这么了无牵挂地去了,若不答应他……他怕是要死不瞑目。
两难全。
“不嫌弃。”
头脑天人交战,何霁月上下唇一碰。
闻折柳眼角缓慢滚落滴晶莹泪。
“臣夫,死而,无憾了。”
他阖上眼,好似真入了甜蜜梦乡。
何霁月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