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很大,聪明人远不止吕不韦一个。
章台宫中有人正向嬴政说着和吕不韦差不多的观点。“老臣到时,长安君束手就缚,未做丝毫反抗,并且告知老臣赵将李牧性狡,若想不被衔尾追击偷袭,最好把营垒建成极力追求严整但难免潦草的模样。“老臣用长安君之计谋,果然小胜赵将一场。“老臣斗胆妄言,长安君实无谋反之意,望王上明察,勿要毁伤手足之情。”
自吕不韦称病乞骸骨迁居巴郡后,朝中还敢这么和嬴政说话的大臣就只剩下了一位,那便是蒙骜。
四朝老臣,看着兄弟两长大的蒙骜干脆仰面视君,直言不讳地说道。但已经逐步进入青年的君王没有给出任何他期待的反应,连转移话题的声音都是淡淡的:“老将军为国连日征战,身心久劳,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蒙恬、蒙毅,代寡人送送你们的祖父。”
蒙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任由两个孙子将他扶起身,朝着章台宫外走去。
那个至高无上的椅子只有一张,时间久了肯定会腐蚀人心。说什么兄弟情深,宛如同胞,到最后还是宁错杀勿错过。如今这位王上,倒是越来越像昭襄王了。
蒙骜不知道的是,他的两个孙子送完他回到章台宫后接到的第一个问题便是“你们觉得长安君谋反一事是真还是假?”蒙毅悄咪咪抬眼打量了一下殿中侍立的其他人,心中直呼好家伙。昌文君、昌平君、国尉尉缭、内史李斯、卫尉腾、行人令姚贾、中车府令赵高,外加自己与兄长,整一个核心班子大聚会啊。只是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往昔高谈阔论,滔滔不绝的人都哑了火,而且垂头缩肩,极力降低存在感。
开玩笑,自消息传来起王上就没对这事表过态,这要是说得不合王上心意,可就是与前程二字彻底说拜拜了。
最好先听听别人怎么说,自己躲在后头坐收渔利。但赢政提出问题不是为了来看默剧的,等了片刻后见无人出列作答,干脆开始点名。
头一个就是尉缭。
“尉卿,长安君是你的弟子,自幼跟随你学习,你如何看待此事啊。”蒙毅听到这话,不由在心中为尉缭捏了一把汗。听王上这意思,是在责备国尉未能教导好长安君想要迁怒啊。尉缭身份与殿中其他人不同,原本是打算不开口,免得给徒弟添麻烦的。但既然嬴政主动点了他的名,他也没有畏惧之意,出列大大方方道:“臣回王上,长安君为臣弟子,自幼跟随臣学习,臣清楚记得从未教过长安君悖逆识反之言,也相信长安君绝不会行此恶事。”“嗯。"嬴政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仍旧未说出任何表达私人观点的话,挥挥手让尉缭复归列中,然后盯上了其它人。“昌平君认为呢。”
“臣以为王上英明聪慧,自有睿断。”
昌文君、卫尉腾、行人令姚贾都是这般说辞,让蒙毅在心中大骂老狐狸,真是半点不沾身啊。
直到李斯打破"默契”。
“臣以为,长安君绝无谋反之意。请王上试想,长安君若有意王位,何须等到如今!”
早十年前就不会让!
“你倒是忠于旧主。"嬴政看着李斯,不咸不淡地说道。“臣不敢,臣只是据实陈奏,免得有损王上声名!"李斯咬着牙大声把赢政的话顶了回去。
嬴政还是只嗯了一声,然而长期跟随在嬴政身边,熟知嬴政习惯的赵高敏锐捕捉到了其中的情绪波动,牙一咬,眼一闭,毅然出列道:“王上,臣附议内史所言!长安君若觊觎大位都无需十年前,甘泉宫之变时只需来晚片刻即可!”蒙毅为赵高的大胆直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论胆子大还得是这位啊,谁不知道因王太后之故,王上根本听不得甘泉宫三字,可这位就敢说。但也的确是甘泉宫之变最有说服力,毕竟人是会变的,十年前所想和十年后所想可以完全在两个极端。
而在甘泉宫之变的的长安君只要稍稍来晚片刻,便能正大光明、一点名声不损地登临王位,根本用不着像现在这样麻烦。果然是蔫人出豹子,往常竞然半点没看出来。蒙毅的思绪到此也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臣亦附议!”
这是兄长的声音,蒙毅根本不做思考,紧随着兄长拜了下去。嬴政的嘴角扬起了难以抑制的小小弧度。
其实关于弟弟谋反的指控他是半个字都不信,一门心思地想要“法外施恩”,把弟弟捞出来。
不过封建时代的君王固然拥有凌驾于一切律法之上的特权,可有人支持与无人支持的难度不啻于天壤之别。
而现在蒙老将军直言不讳,他倚重的心腹们在他故作的高压下也没人明确表示反对,将来靠他们抵御朝中反对的声浪,上演一出“法律解释权在我”的大戏绝对是手拿把掐。
唯一的问题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弟弟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真看樊於期不顺眼杀了也就杀了呗,你这杀完倒是上个奏疏解释一下原因,我好给你打掩护啊,就非得整出这个谋反的架势,闹得沸反盈天,他现在不得不费这么大劲收拾烂摊子。
算了,犟种性格是祖传的,弟弟不愿意说肯定是因为其中有难言之隐。倒是自己晾了弟弟这么久,气也消得差不多。弟弟都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