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沿湖路,香槟色越野车继续往东行驶时,曾本之对这一点已确信无疑。
香槟色越野车驶到九峰山公园门口,老远就看见马跃之和柳琴,沙璐和万乙,还有沙海在朝他们招手。到这一步,曾本之更是明白,大家是来祭拜郝嘉的。
就在这时,曾本之的手机响了。
一看是许姬的电话,曾本之有点犹豫地按下了绿键。
手机里立即传来许姬近乎哭泣的声音。许姬告诉曾本之,郑雄高烧三十九度八现在中南医院里躺着,她是趁着回家给郑雄拿内衣换洗的机会打这个电话的。
昨天傍晚,郑雄接到老省长他们的通知,让将“曾侯乙尊盘”送到停在武汉港的一艘邮轮上。一是为了避开火车站与机场的安检;二是听信熊达世的预言,“曾侯乙尊盘”要去的那地方,以及预备用“曾侯乙尊盘”做某种事情的人五行中缺水太多,所以“曾侯乙尊盘”必须全部走水路,尽可能多带一些水运过去,方能化解那个眼下非解不可的死结。郑雄弄了一条快艇,从上游的金口上船,顺水驶来,一直很平安,经过武汉长江大桥时,也是风平浪静,偏偏一到长江和汉水交汇的龙王庙前,快艇就不听使唤了,坐在船舱里的郑雄死死抱着装有“曾侯乙尊盘”的木箱,小汽艇越颠越猛。郑雄后来说,突然之间,像有一只大手从江底伸出来,生生从他怀里夺过那只木箱子,轰隆一声坠入江中。奇怪的是,刚刚还在翻江倒海的快艇,马上恢复平稳。郑雄却惨了,快艇靠岸不久,他就发起高烧。许姬没说要曾本之帮忙,她已经听夜里赶到医院的熊达世说过,凡是掉进龙王庙一带江里的东西,除了龙王谁也无法捞起来。因为郑雄一直在说胡话,非要跳进江里将“曾侯乙尊盘”捞起来。许姬才打电话来,想确认这种说法是不是真的。曾本之如实告诉她,可以查一查一九九八年夏天武汉的抗洪资料,他记得当时所有的文章都是说,就是一条千吨级的大船,沉入龙王庙前的江底,也无法打捞。在两江交汇处,对付江底的暗流的唯一办法是将江水抽干。
许姬那边大概是不方便了,话没说完就将手机挂断了。
曾本之收起手机看着郝文章正要说话,旁边的安静抢先说:“天意,一切都是天意!”
郝文章顺着安静的话说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真是唯一的。”
与马跃之他们会合时,曾本之迫不及待说了这些事。别的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这太出乎意料了。马跃之却淡淡一笑地说,该天谴的一定会遭天谴,该天赐的一定会有天赐。
接下来,马跃之一转话题,问曾本之想清楚郝嘉最后时刻伸出三个手指是何意思没有。曾本之毫不犹豫地回答,大年三十夜里,在东湖边的老鼠尾寻找曾侯乙尊盘时自己就想明白了,郝嘉的意思一点也不玄乎,就是告诉别人,曾侯乙尊盘在青铜大盗老三口手里。马跃之乐呵呵地说,本之兄遇事总比他高一头,他还以为郝嘉伸出三个指头与蒋介石离开奉化时伸出三个手指的意思相同。曾本之一撇嘴角表示,幸亏自己没有自视太高,否则这一次肯定要被那两封用甲骨文写的信吓破胆。曾本之还说,别的武汉人都是大事小事都要斗个嘴赢,谁说四川有座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那他一定要说武汉有座黄鹤楼,一半伸在天里头,马跃之却是武汉人中罕有的另类。说着,他要郝文章将手机里的短信摁出来,让大家看看马跃之是何等聪明狡猾。郝文章手机里的短信是昨晚收到的,意思是说,因为有诗在前,所以将黄鹂路邻近的街道叫了翠柳街,至于与白鹭街为邻的省委省政府门前大街为何不叫青天路,不可对取名的那些人妄加批判,不定人家正是以此暗讽说,本城没有青天!郝文章手机里的短信是曾小安发的,曾小安那里又是柳琴发的,柳琴也是转发的,几经换手,都没有删掉最后署名的跃之二字。马跃之急得连连叫唤,说柳琴这是陷害亲夫。
一阵风吹来,楚楚叫得更响,说是下雪了!
那双伸向山野的小手中,果然捧着一朵近乎蟠虺纹饰的小小雪花。
顺着天空中飘飘荡荡的雪花望去,走在最前面的曾本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郝嘉的墓地,不仅修整一新,还有一大块被红布遮挡着的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石碑。大家站定了后,安静将楚楚叫到前面,小声告诉他,这里埋葬着一个天下最好的人,如果他没有死,今天就能吃七十岁的生日蛋糕。这个人是爸爸的爸爸,也就是楚楚的爷爷。楚楚很乖,马上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还大声说,我爱你爷爷,我是你的孙子,我叫楚楚!郝文章和曾小安自然也要说些话,随后每个人也说了各自想说的话。经过如此对在场的人的身份确认之后,曾小安和郝文章,还有楚楚拿起盖在碑上的那块红布,一齐用力掀开,露出一座形状像曾侯乙尊盘的墓碑,上面雕刻着一首赋。
到这时候,曾本之才明白,原来曾小安和安静一直在瞒着他重修郝嘉的墓地。那篇赋是郝文章在养蜂汽车上写的,郝文章听说曾本之写了一篇《春秋三百字》,便跟着学样写了这篇《青铜三百字》:
历史这棵树上,青铜是早孕之花。人世那根草下,青铜是先生之芽。都说国之重器,鼎簋正如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