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在操作台边缘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指挥中心里短暂的沉默,像是一口蓄满了压力的旧井。有人轻声咒骂,有人低头不敢看向大屏,但所有视线最终又不可避免地汇聚在陆延舟身上。
“基地内部能量储备还剩百分之二十三,‘蓝色幻方’全功率激活后,只够支撑一次高维锁定。”技术员压低声音报告,语速飞快,“之后不论成功与否,都将进入黑区冷备状态。”“如果不锁定呢?”陆延舟问的,却更像在确认自己早就知道的答案。
“裂隙在三十分钟内吞没整个城市。”有人干涩地回道,“之后向外扩散,没有上限。”没有更多时间。
陆延舟闭了闭眼,在极短的一瞬间里,他想起许多事:柳知鱼当年留下的手稿,那些逻辑严密又带着几分近乎“诚拙”的注释;训练基地里某个雨夜,少年柳珞秋站在走廊尽头,一遍遍做失败的模拟,却仍安静地重启程序;还有江沐月初次加入项目时,对裂隙频谱图凝视过长,以至于被问及“你在看什么”的时候,竟回答了一句——“它在发抖。”那是一种对世界极近的聆听方式,像守着一颗“溪心”过生活,只是她守的不是溪水,而是宇宙的伤口。
陆延舟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所有软弱一并吐掉。
“……执行。”他低声道。
“全功率激活‘蓝色幻方’。”
“将医疗舱转入核心引导层。”
“开放双向频率通道,授权柳珞秋临时接管互律桥。”指令一条条下达,操控台上的光标像流星雨一样飞快跳跃。
基地深处,那台基于柳知鱼研究和古文明数据构建的“蓝色幻方”模拟器终于被唤醒。沉睡的矩阵层层展开,立体阵列在黑暗中亮起蓝色网格,每一条线都是一个被精确计算过的相位偏移,每一个交点都是一个高维坐标的投影。
巨大的能量沿预设轨道爬升,通过引导装置被硬生生折叠,聚焦于医疗舱所在的那一片狭小空间。
金属地板在极低频的震动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柳珞秋闭上眼睛,不再抗拒体内残存的红紫噪点,也不再强行催动蓝金频率去压制它们。他把自己所有的抵抗、恐惧甚至骄傲,统统放下——将自己的意识,彻底化作一座桥梁。
一端,连接着江沐月那温和而坚韧的青色本源;另一端,引向自己体内所有杂乱的能量——包括那些躁动而污浊的噪点。
一个念头如闪电划过:青色文明试图“净化”一切杂质,而裂隙本身,不就是宇宙中被抛弃的噪声总和吗?
——将这些噪点,也纳入“互律”的体系。
起初,噪点激烈反抗。
那些红紫的碎片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张牙舞爪地冲撞着青色的丝线,试图污染那片清澈。但在柳珞秋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江沐月那纯粹到近乎“无饰真”的引导频率面前,那些代表着毁灭与疯狂的噪点,渐渐从嘶吼变成低吼,从低吼变成喘息。
它们被一点点驯服。
不是被打碎,而是被“听见”。
青色细线将它们包裹、编织,把那些原本尖锐的棱角按在频谱深处,嵌入蓝金的骨架里。
五种彼此截然不同的频率,在一个几乎超越理解的层面上开始缓慢共振。它们不断试探新的相位关系,像五支各自演奏的曲目在混乱中寻找共同的旋律。
——所有波峰与波谷重合。
“汇聚点到了……”柳珞秋在意识深处听见自己的耳语。
三频——或者说多频——在同一坐标重叠,光仿佛有了呼吸,有了意志,有了选择。
一道前所未有的、纯净而强大的白色光柱,以两人交握的手为中心,骤然冲天而起!
它先穿过医疗舱的顶棚,穿过厚重的合金与防护层,所过之处,现实的物质结构仿佛被轻轻向两侧拨开;随即,它穿透基地的穹顶,无视了遮蔽与干扰,径直刺入城市上空那片巨大的黑暗空洞中心。
白色终律抵达的那一刻,裂隙内部狂暴的红紫裂痕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温暖手掌抚过。
狂啸的粒子流声嘶力竭,扭曲的空间结构被一圈圈白色细纹温柔地梳理、复位。黑暗空洞继续扩张的趋势被硬生生遏制,边缘像被某种稳定算法重新描边,缓慢泛起一圈均匀的白色光晕。
那白,并不刺眼,而是一种介于黎明与雪之间的冷静光泽。
城市上空的监控画面中,有人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欢呼,有人直接瘫坐在椅子里,还有人悄悄抹了把眼睛,不敢让旁人看见。
“成功了……”指挥中心里,有人喃喃自语,声音发虚,却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然而,狂喜只在空气中停留了一个呼吸。
柳珞秋的心却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