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超群走了。
风雪依旧,那道曾经伟岸的身影却已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卓东来独立风雪中,灰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却恍若未觉。雪花落满他的肩头,染白了他的鬓角,但他依然伫立如雕塑,灰眸中情绪翻涌如云,最终却归于一片深不可测的沉寂。
他仍然要替司马超群做完最后的事。
吴婉母子等人的尸体,卓东来已命人专程前来收敛。他特意嘱咐选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棺木上雕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以最郑重的仪式安葬。尽管司马超群已不再是镖局之人,但在卓东来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兄弟。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敛尸人已小心翼翼地将吴婉母子的遗体安置入棺。他们动作轻柔如抚琴,生怕惊扰了逝者的安眠。棺木质地细腻如脂,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任谁见了,都会感叹卓东来处事之周到,思虑之缜密,竟连这等后事都安排得如此妥帖。
卓青肃立一旁,面色凝重。待一切处理妥当,方才上前,先是躬敬地向林平川一行人行礼,腰弯得极低,显是发自内心的敬重。而后才低声向卓东来禀报:“父亲,都已安排妥当。选了城南最好的墓地,背山面水,风水极佳。“他的目光在林平川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几分探究,几分敬畏,最终缓缓退至一旁,垂手静候指示。
庭院中一时寂静,唯有风雪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在空中打着旋儿。
过了许久,林平川方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司马超群能有你这样一个兄弟,的确是他的福气。”
卓东来闻言,依旧沉默。日光通过稀疏的云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这个问题,他思考过太多次,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司马超群于他,究竟是精心雕琢的作品,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或许连他自己也难以厘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掌着衣袖边缘,那里绣着精细的云纹,是他一贯喜爱的样式。
林平川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隐秘。那目光清冷如雪,却又灼热如焰,让人无所遁形。不知为何,在这道目光的注视下,卓东来竟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赤裸裸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因为他知道,林平川或许真的知晓那个他深埋心底的秘密—一那个关于残缺与诅咒的真相。
卓东来是个残废,一个发育不全的畸形者。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了一寸,这个缺陷从他降临人世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只因在娘胎中,他曾与另一个生命紧紧相拥,彼此争夺着生存的空间与养分。那种压迫感,即使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偶尔还会在梦中重现,让他惊醒时满身冷汗。
他是李生子,本该有个弟弟。然而他抢先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他的弟弟却永远留在了母亲的子宫里,与他们的母亲一同逝去。这份罪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午夜梦回,他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回荡着他自己的呼喊:“我一出生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弟弟!”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残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然而他那颗骄傲的心却从不甘于屈服。凭借着惊人的毅力,他日复一日地练习,克服了先天的障碍。记得那些深夜,他独自一人在院中行走,每一步都如刀割般疼痛,汗水浸透了衣衫,他却咬紧牙关,直到能够像常人一样行走自如。
自成年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跛子,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了像常人一样行走而痛得汗流浃背。
然而,有一件事却是他永远无法做到的,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永远都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身体上的某一部分永远停留在婴儿的状态。这个缺陷让他既骄傲又自卑,永远觉得自己不够完美。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将司马超群视为自己的化身,将他打造成自己理想中的完美英雄。每当看到司马超群在阳光下挥剑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完整、强大、受人敬仰。
对于卓东来的沉默,林平川并不感到意外。人一旦遇到自己难以回答的问题,往往都会选择沉默,卓东来自然也不例外。风雪声中,只闻三人轻微的呼吸声,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林平川继续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如古井无波,却暗流汹涌。
“什么事?“卓东来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仿佛许久未饮水的旅人。
林平川淡淡道:“死去的女人,当真是吴婉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庭院中炸响。他身旁的蝶舞闻言,俏脸上顿时浮现出茫然之色,纤纤玉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显然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而卓东来身躯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在自己与司马超群决裂的过程中,似乎疏忽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