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悲剧,便是将最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恰如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好的事物总难长久。
林平川端坐椅上,目光投向即将踏入酒肆的锦衣少年,心底蓦然涌起一丝感触。
‘平之’、‘坦之’,本是两个寓意极佳的名字,寄托着对二人一生坦途的美好祝愿。
偏偏这两位“平坦”之人,一生曲折坎坷,无一善终。
林平之遭逢灭门之祸,以一己之力抗击命运不公,虽败犹荣。
平之,平之!
人生何曾平坦?
曲折坎坷,方为人生常态!
与林平之不同,游坦之生于江湖,亦葬于江湖。
他前半生的境遇与林平之同病相怜,后半生却截然不同。
一心复仇的林平之,执着追求绝世武功,却偏偏需付出惨痛代价方能获得。
游坦之于武学一道却奇遇连连,日后功力竟可比肩名震天下的‘北乔峰’与‘南慕容’。
然而在情之一字上,他却一败涂地。为讨阿紫欢心,甘愿剜目相赠,奈何阿紫心中唯有乔峰一人,临死前甚至挖出双眼掷还于他。
游坦之唯一的幸运是武学奇遇,可他心中只念阿紫。
林平之唯一的幸运是遇见岳灵珊,可他心中只存复仇。
徜若二人境遇互换,或许方是真正的坦途。
可叹林平之、游坦之,终究是少年子弟江湖老,未能善终。
念及二人名字的寓意,林平川轻叹一声。只因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平川,寓意人生一马平川。
然则人生在世,仿佛总在追逐那爱而不得之物。林平之如此,游坦之如此,他亦不能免俗!
就在林平川思绪翻涌之际,锦衣华服的林平之在一众镖头簇拥下踏入酒肆。
一名镖头随手将打好的野味递给扮作店家的劳德诺,顺口问起原店家的去向。劳德诺经验老到,依着事先备好的说辞,应答得天衣无缝。
待劳德诺提着野味转入内堂,独坐一桌的林平川,也引来了林平之一行人的注意。
见他一身玄衣,面如冠玉,俨然贵介公子模样,众人目光微变,随即落在他置于桌上的长剑之上。
林平川察觉众人目光,却不以为意,自顾自轻啜杯中热茶。
众人见此,戒备之心渐消。
一旁扮作丑女的岳灵珊,心中却愈发不解。早前她与二师兄伏于林府墙头窥探,曾与林平川大打出手,可眼下看来,他与这位福威镖局的少镖头竟似素不相识?
这着实令她费解。
林平川兀自品茶,林平之一桌却已谈笑风生。一人道:“少镖头,听闻夫人三十九岁生辰,恒山派那位堂公子不知会否前来?”
林平之淡淡道:“他来与不来,无关紧要。”
史镖头察言观色,附和道:“不错!总镖头宽厚,年年遣人专程赴恒山送礼,只是那位从不露面。倒是那位定闲师太待人极为和善,常留我们用顿斋饭。”
林平之闻言冷哼一声,显是心中不快。
郑镖头见状,忙奉承道:“江湖盛传恒山剑法惊绝,我与史镖头见识浅,虽未亲见,但想来厉害的定是那位师太。至于那位堂公子的武功,恐怕未必及得上少镖头,大伙说是不是?”
史镖头等人闻言,纷纷拍手称是。
这奉承之辞落在扮作丑女的岳灵珊眼中,只觉滑稽无比。林震南父子的武功,她亲眼所见,若说平平无奇已是抬举,直白些,简直不堪一击!莫说与林平川相比,便是她一人也足以轻松对付眼前这五人。
想到不久前林平川还为林家出头,此刻却被当面如此编排,岳灵珊心头既感讽刺,又觉几分痛快。
她目光故意瞥向林平川,想看他作何反应,却见他置若罔闻,依旧悠然品茶。
岳灵珊正自疑惑,忽闻马蹄声响,两骑快马自北边官道疾驰而至,倏忽间已到店外。
“这里有酒店,喝两碗去!”
一人操着浓重川音道。两名头缠白布、身着青衣的汉子拴好马,大刺刺走进酒肆,目光扫过众人,便径自坐下。
见这二人进来,林平川目光微凝,旋即移开。
他已认出对方乃是青城派的弟子,年轻者是馀沧海之子馀人彦,年长些的则是贾人达。二人奉馀沧海之命先行抵闽,图谋林家。
馀人彦嚷道:“拿酒来!格老子福建的山真多,硬是把马也累坏了!”
扮作丑女的岳灵珊只得低头上前,低声问:“客官要什么酒?”
她声音虽低,却清脆悦耳。
馀人彦一怔,右手倏地托向岳灵珊下颏,邪笑道:“可惜,可惜!”
岳灵珊心头恼恨,却故作惊慌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