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更天。
金陵城尚在沉睡,皇宫的午门已经洞开。
朱元璋在寝宫更衣完毕,登上御辇。仪仗齐备自内廷出发,太子朱标早已在宫门外等侯。
御辇缓缓穿过内廷宫门,往奉天殿行去。
御辇中,朱元璋闭目养神。
“标儿。”
“儿臣在。”朱标在御辇窗外微微躬身。
“你料着,今儿个,那帮言官会怎么闹?”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朱标沉声道,“父皇,他们必定会闹。言官御史,风闻奏事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昨日秦淮河之事,动静实在太大了。”
“但儿臣以为”朱标话锋一转,“他们不敢直指国师。”
“哦?”
“首先,国师大人于母后有救命之恩,此乃天大的功劳。他们若在此时攻讦国师,便是不孝,是与天下人的孝道为敌。”
“其次。”朱标的语气变得凝重,“他们是怕。他们不知父皇您对国师的真实态度。是视若重臣,还是”
朱元璋闻言,缓缓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笑意。
“他们怕就对了。”朱元璋冷哼一声,“咱倒要看看,李善长那只老狐狸,今儿个要怎么应对!”
“父皇放心,儿臣自有安排。”朱标微微一笑。
奉天殿。
百官列班,山呼万岁。
朱元璋高坐龙椅,朱标侍立在侧。
早朝的议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工部奏报黄河堤坝,户部呈上秋粮入库,兵部谈论北元残馀。
朱元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嗯一声,或是准奏。
但他和朱标的馀光,都若有若无地瞥向那群站在队伍中段,身穿青绿色袍服的御史言官们。
他们在等。
很快,几件寻常朝政处理完毕。大殿之上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那群御史言官们,开始骚动起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御史对着另一个猛使眼色,“张御史,你素来刚正”
“咳咳!”被点名的张御史猛地咳嗽两声,“不妥,不妥,此事当由刘御史这等老成持重之人开口。”
“刘公?刘公您看”
被唤作刘公的老御史,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浑然不觉。
开什么玩笑!
昨日秦淮河畔发生的事情,他们这些御史早就第一时间得到风声。
这事儿,怎么说?
往大了说,那是捅破了天!
新晋国师,皇后的救命恩人,光天化日,狎妓听曲,还当众下令,让锦衣卫斩了韩国公李善长亲侄子的一条骼膊。
这桩桩件件,都是能让朝堂抖三抖的大案。
可往小了说
他狎妓,又没逼良为娼。他斩李茂一臂,可那是李茂先辱骂国师在先。
最关键的是…这个李国师,他才刚刚救了马皇后啊。
马皇后是谁?那是大明的国母,是陛下朱元璋的命根子,是太子朱标的亲娘。
他们这群言官是头铁,不是傻!
平日里弹劾个藩王骄纵,弹劾个勋贵占田,他们拼了老命,挨一顿廷杖,还能博一个直言敢谏的千古美名。
可今天
你弹劾李国师?
你是在打谁的脸?
你是在质疑陛下识人不明?还是在诅咒国师所救非人?
言官心中纷纷暗想,你们几个狗犊子的想死别拉上我!
朝堂上的气氛,凝重到几乎滴水。
李善长站在文臣之首,双目微闭,面无表情,但那微微颤斗的胡须,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龙椅扶手。
终于…一个御史再也扛不住这压力,颤颤巍巍地出列了。
此人,乃是监察御史,茹太素。
满朝文武一见是他,都倒吸一口凉气。
“是这尊神!”
茹太素,乃是洪武朝第一铁头,以刚直不阿,且能言善辩着称。前些年,他甚至上过一封一万七千字的奏折,把朱元璋气得一边看一边骂,当场就要拿鞭子抽他。
连他都出马了。
只见茹太素手躬身道,“臣,监察御史茹太素,有本启奏。”
“讲。”朱元璋的声音平静。
“臣,臣弹劾韩国公之侄,李茂。”
“呼——”
大殿之上,响起了一片细微的松气声。
还好,还好,炮口对准的是李善长。
李善长的眼皮猛地一跳。
茹太素一清嗓子,他那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皇后娘娘凤体初愈,康复归来,此乃天佑我大明,普天同庆,四海归心之大喜事!”
“然!韩国公之侄李茂,身为勋贵子弟,世受皇恩。不思为陛下分忧,不为皇后娘娘祈福,反于昨日,皇后娘娘病愈次日,便纵情声色,宿于秦淮画舫,饮酒作乐,狎妓宣淫!”
茹太素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