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捏着小剪刀,一点一点挑断浅蓝碎花衣上的线头。细碎的线头簌簌往下垂,像极了她此刻悬在半空的心。她攥着布角的手指泛了白,指尖反复蹭过布料上起球的纹理,才鼓足勇气抬起眼,朝着门口那个穿米白色真丝衬衫、拎着鳄鱼纹手袋的女人,细若蚊蚋地唤了声:“姑妈。”
我正蹲在地上拾掇散落的纽扣,铁皮盒里的塑料扣“嗒”地一声轻响,是指尖的力道松了。抬头时,目光刚好撞进那女人的眼里——烫得丝毫不乱的短卷发,鬓角别着枚珍珠小发夹,眼角的细纹被精致的妆容盖着,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明劲儿,半点藏不住。是阿玲的姑妈,比小卞嘴里说的,还要有“派头”。
“噢,姑妈来了啊!”我连忙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沾的线头,脸上堆起妥帖的笑,“快请坐,这档口小得转不开身,委屈您了。”转身时,我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阿玲的胳膊,声音放软了些:“你瞧瞧你,多好的福气,姑妈特意过来瞅你,这才是真疼你呢。”说着就往角落的小方桌走,桌上还摆着前几天喝剩的半罐铁观音,“姑妈您快坐,我给您泡杯茶,去年福建朋友捎来的,您尝尝鲜。”
她姑妈站在门口没动,目光像商场里挑货似的,把档口扫了个遍——墙上钉着的衣样、裤架上挂着的半成品裤子、墙角堆得冒尖的纸箱,还有阿玲手里没做完的活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语气里裹着层说不清的客气:“不客气,我就是路过,顺道上来看看。”
“顺道也难得啊。”我捏着茶壶,热水注进茶杯时泛着细密的泡沫,“阿玲有您这么疼她的长辈,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打小就没见过姑妈,有时候瞅着别人跟姑妈撒娇,都羡慕得慌。”我把茶杯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蹭到杯壁,温温的,刚好能握稳。“对了姑妈,您今天还回吗?要是不着急,我等下找个附近的酒店给您开个房,晚上咱凑一桌,热闹热闹。”
她姑妈接过茶杯,指尖在杯沿磨了两下,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渗到眼底:“你就是小卞说的那个老板吧?”
“哪算什么老板哟。”我连忙摆了摆手,故意把自嘲的笑挂在脸上,“就是租个小档口,卖几件自己做的衣服,混口饭吃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眼神亮了亮,“大小也是个营生,谁不是从这点小生意做起来的?我看你这孩子,说话周到,做事也稳当,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借姑妈您吉言了!”我顺着话头接下去,语气里带着实打实的热络,“您是长辈,我跟阿玲都得好好敬重您。”说着往门口瞥了眼,故意提高了点声音:“您一个人来的?小卞没陪您?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孝心,让您这么大年纪自己跑过来。”
“他来了,在楼下找停车位呢。”她姑妈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趿拉的脚步声。小卞探着脑袋进来,手里攥着串车钥匙,一看见我就咧嘴笑:“哥,我们就是路过,我姑妈说想上来看看阿玲。”说这话时,他偷偷朝我挤了下眼睛,眼尾的余光还飞快地扫了他姑妈一眼。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哪是什么“路过”,多半是小卞跟这姑妈开口要钱做衣服生意,老太太不放心,特意过来“实地考察”的。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到他姑妈耳朵里:“巧了,我正跟阿玲说呢,生产衣服的事差不多都落实了,工厂那边定了工期,版样也打出来了,就差笔启动资金,再凑凑就齐了。”
小卞听完,偷偷朝我竖了个大拇指,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他姑妈没接话,只是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对着小卞说:“走,咱去菜场买点菜,晚上就在这儿吃。”
“我也去!”阿玲赶紧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截布角,眼神里带着点讨好的怯意。
“不用,有小卞在。”她姑妈连眼都没抬,语气淡得像水。
我赶紧推了小卞一把,笑着说:“扶紧点姑妈,她年纪大了,菜场人挤路滑,可得小心走。”
她姑妈闻言,抬眼瞪了我一下——那眼神里有点嗔怪,又有点说不清的复杂,却没说什么。我回了她个更灿烂的笑:“姑妈慢走啊!”
看着他们俩的背影拐出巷口,我才转头看向阿玲。她垂着头,手指抠着衣角,脸色白得没血色。“她是来考察的吧?”阿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劲儿,“什么来看我,就是小卞跟她要钱,她不放心,过来探底的。”
“别这么说。”我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他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家。你想啊,你跟他都没正经工作,日子总得过下去,他也是没辙了才找姑妈开口。有些事得往开了想,别跟自己较劲儿。”
阿玲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着,像只受了委屈又不敢哭的小猫。
没等多久,小卞就拎着两大袋菜回来了,他姑妈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个圆滚滚的榴莲,金晃晃的壳上尖刺扎得显眼。“姑妈,您还买了榴莲啊?”我赶紧迎上去,接过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