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家落脚的半年多,日子像泡在温粥里的棉絮,软得没个筋骨。直到惠娟抱着一摞书叩响门扉,那股裹着书店油墨香的风,才总算吹皱了这潭平静。她是来取我先前借的两本旧书,临走又往我怀里塞了套线装《七侠五义》,指尖蹭过泛黄的书页时,还带着点书店里的纸墨气。
我俩坐在母亲客厅的藤椅上翻书,谁都没提“怎么找到这儿”,更没提毛毛——不用问也知道,毛毛那些剪不断的糟心事,早顺着闺蜜的话头,飘进了惠娟耳朵里。藤椅晃着吱呀声,书页翻过的轻响里,倒藏着几分心照不宣的安稳。
那阵子我总爱往街面上跑,不是赴朋友的局,就是蹲在饭馆门口看热闹。改革开放的风刚扫过嘉兴,很多国家的工厂公司被私有化戓私人承包了,单位宴请像春芽似的冒出来,今天这个局、明天那个席,馆子店门口的自行车能从街这头排到那头,酒气混着菜香,飘得半个城都能闻见。
有次在小馆子里撞见惠娟,她端着碗炒粉凑过来,我嚼着肉丝随口叹:“要是我开家饭店,说不定也能分口饭吃。”原是句漫不经心的话,她却搁下筷子眼睛亮了:“这主意好!我们单位领导天天愁没地方吃饭,你开了,我把生意全拉来!”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心湖,原先没当真的念想,竟顺着水波生了根。后来在路上撞见发小张文明,他叼着烟冲我挤眼,说家里藏了些“好看的录像带”,让我得空去坐坐。
我揣着开饭店的心思找上门,哪有心情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带子?反倒拉着他蹲在沙发上聊生意。
文明早年在毛纺厂供销科待过,后来因拿回扣吃了两年“国家饭”——我还记得事发前一天,他把腕上那块进口手表塞给我保管,说“木子兄,这东西你替我存着”,等他出来,我原封不动还回去时,他眼眶红了半圈。
他老婆那时在毛纺厂经营部门市工作,跟惠娟她们轻工门市相通,所以,有些闲言碎语飘到我耳朵里,可家事终究是家事,我这做兄弟的,只能把话听进耳朵,再烂进肚子里——女人嘛,三十岁的难,谁又说得清呢?
好在文明提前出来了,后来就开了贸易公司,天天陪着客户吃吃喝喝,一听我要开饭店,当即拍着大腿喊:“这主意靠谱!你开,我参一股!”那声爽快,倒还是当年那个跟我抢弹珠的发小模样。
有了人搭伙,底气也足了。接下来半个月,我把嘉兴城翻了个底朝天。那时候的嘉兴小得可怜,从东头走到西头也就一两公里,像样的铺面早被人占了,我跑断了鞋跟,脚底板磨出茧子,也没寻着合适的地儿。直到某天路过环东路,才猛地想起——我早年在这儿转让过一间铺面,今年八月就到期,该重签了。
我揣着忐忑找去锅炉所,所长是老熟人,先前打过几次交道。听我说明来意,他领着我往后院走,推开旧铺面的门时,一股积灰的潮气扑面而来:一排仓库空得能听见回声,蒙着灰的货架靠在墙上,倒像特意等着我似的。“外面那间到期还租你,里面仓库也给你用,”所长蹲在门槛上抽着烟,话锋一转,“但得说清楚——这块地说不定要拆迁,啥时候拆不知道,合同里得写死:遇拆迁没补偿,合同立刻终止。”
那时候嘉兴还没大兴土木,我望着空荡荡的仓库琢磨:就算拆,怎么也得等一两年吧?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跟文明一说,他更不当回事,拍着我肩膀笑:“等拆迁了,咱们早赚够本了!到时候换个更好的地儿,怕啥?”
说干就干。装修队一进场,电钻声、刨木声就填满了铺面,刨花在水泥地上堆成小山,初秋的燥气裹着木屑味,倒让我浑身都透着劲。文明揣着一万元来,说是入股的钱,还托人打了批桌椅——结果椅子做小了,直靠背硬得硌腰,客人坐上去没几分钟就挪屁股,最后只能堆在仓库里落灰,我又再掏腰包,重新买了软乎乎的靠背椅。
两个月后,饭店总算开张。头两天请单位领导吃饭,每餐摆满七桌,五粮液、茅台的瓶子倒了一排,笑声能掀了屋顶,喝到兴头就扯着嗓子唱卡拉ok,话筒线绕着桌子缠了好几圈。
开业后生意确实旺,惠娟也常带着客户来,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次深秋的中午,她喝多了,在包厢里用椅子搭了个临时“床”,蜷着就睡。我怕她着凉,从值班室抱了床小被子过去,刚推开包厢门,眼角就瞥见毛毛端着茶盅从厨房走来——茶盅沿凝着细小的水珠,不用想也知道,是泡给惠娟的醒酒茶。
我脚步没停,走到惠娟身边轻轻盖被子。刚掖好被角,她突然睁开眼,伸手就抱住了我的腰。毛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心里忽然冒起个念头:正好,让她看看我和她闺蜜“亲热”的模样。脚步声停在包厢门口,我顺着惠娟的手势低下头,唇瓣碰到她带酒气的嘴唇时,听见门口的脚步声顿了几秒,又慢慢远了。
十秒后,我挣开惠娟的手,拍着她肩膀说:“睡会儿吧,醒了再吃点。”转身出门时,正撞见毛毛站在吧台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却没开口质问。我拿起抹布擦桌子,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