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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抿了口,咂咂嘴:“一瓶没事,两瓶就悬了。跑长途的,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我没再说话,低头喝着酒,那啤酒味涩得很,咽下去时竟像含了口苦水——想起崖下的卡车,总觉得这酒喝得沉甸甸的,像要把一路的惊险都压进肚子里。
就这么熬了十个小时,车终于驶进厦门市区时,天刚蒙蒙亮。街灯还没灭,橘黄色的光洒在柏油路上,我跟司机道别,站在路边朝他挥手:“师傅,回去路上当心。”他探出头笑:“啥时候回温州?还坐我车啊!”我挥着手没说话——这一路太险,怕是没勇气再坐了。车开远了,我还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的红灯融进晨雾里,心里默默念了句“平安”。
这次没去丽珠姐家。上次跟她去上海时,知道她老公在那边做生意了,我若上门,她准要拉着我住下,说“空房间多的是”,可孤男寡女(虽说是姐弟,终究是男女同屋),总怕不方便。便在轮渡旁找了家宾馆——竟是艘退役航空母舰改的,铁壳子船身刷着白漆,走廊里还能闻到淡淡的铁锈味。开了间单人套间,才118块,推窗就是海,咸腥的风扑进来,带着鼓浪屿轮渡的鸣笛声,把一路的紧张都吹松了些。
后来去石狮进货,在一个挂满童装的摊子前停住了脚。一条米白色的蕾丝连衣裙挂在最显眼处,上面绣着小雏菊,领口镶着细珍珠,指尖碰上去软乎乎的,像朵云。我忽然想起毛毛三姐家的小丫头——那孩子是个小调皮,总爱扒在我肩膀上“骑马”,小手揪着我头发,喊“驾!驾!”我总带着她去第一副食品商场买巧克力,她吃得满嘴都是,连鼻尖都沾着黑,我笑她“快成巧克力娃娃了”。如今她该长个子了,皮肤还是黑黑的,我总打趣她“都是巧克力吃多了,把黄皮肤染黑了”。
盯着那蕾丝裙看了半天,还是掏出钱:“老板,这件我要了。”老板愣了下:“小伙子,这是童装,拿货要十件起。”“我知道,”我笑,“就买一件,给孩子带的礼物。”太贵了,进价要一百多,拿回去也没法卖,可一想起小丫头缺颗门牙的笑,心里就软乎乎的——权当是替毛毛疼她。老板用牛皮纸包好,塞进塑料袋里,我揣在帆布包最里面,摸上去硬硬的,心里却暖得很。
货都齐了,托货运回店里,我又赶去上海拿之前订的货,再从上海转车去常熟。在常熟的服装市场转了两天,脚都磨出了泡,终于在一家铺子的角落里,看见几款马海毛大衣——浅驼色的、墨绿色的,长毛绒软得像小羊羔,版型是利落的收腰,摸上去就知道是好东西。老板说240块一件,那年头这价算顶贵的了,我却盯着大衣看了半晌,跟老板说:“拿十件。”
老板眼睛亮了:“小伙子有眼光!上海人拿回去卖1800呢,你这价拿,稳赚!”
我笑了笑:“我们那小城比不得上海,我卖680就行。”680也够贵了,但这料子和款式,城里爱时髦的姑娘该会喜欢——毛毛穿浅驼色的,定是好看的,心里这么想着,就更笃定了。
从常熟出来,又折回杭州——这次是专程去找温州街的。按着老周画的地图,在老城区绕了两圈,终于在庆春路尽头看见那棵老樟树,枝桠长得茂盛,树下有条窄巷,往里走几步,真藏着一排小铺子,门脸不大,挂着的衣服却都新鲜:收腰的泡泡袖衬衫、带褶的a字裙、绣着碎花的针织开衫,都是城里姑娘正稀罕的款式。
我挑了家挂着“温州小吴”牌子的铺子进去,老板娘是个年轻媳妇,正踩着缝纫机锁边,线轴转得飞快。我指着架子上的衬衫说:“大姐,我拿货。但我有个条件——不好卖的,得给我换货。”
她头也没抬,手里的针线没停:“我们这条街没这规矩,货出去了就不退不换。”
“前头那家‘温州阿强’,跟你家款式差不多,”我故意往巷口的方向瞥了眼,说得笃定,“他说能换货,就是比你家贵两块。我想着你家款式更洋气,才先来的。”
她终于停了缝纫机,抬起头瞥我一眼,眼珠转了转:“他真肯换?”见我点头,她松了口,“行吧!又不是我开的头。你要多少?”
“每款二十件。”
她眉头立刻皱了:“太多了!你换回来我往哪放?压仓呢!”
我也知道二十件不少,便退了步:“那减半,每款十件。”
她还是犹豫,我笑着逗她:“大姐,你看我这帆布包,装的都是从温州、厦门拿的货,像开小档口的吗?这十件拿回去,卖得好,我下次来就得要五十件了,保准让你赚得多。”
她被我逗笑了,拍了拍缝纫机:“行!十件就十件,你可别骗我,得帮我多卖。”
从她铺子里出来时,我手里多了张进货单,后面还跟着好几家铺子的老板——方才我拿货时动静不小,邻铺的都探着头看,见我出来,纷纷喊:“小伙子,来我家看看!我也给你换货!”我挑了两家款式不同的进去,也都谈妥了“补货不换,滞销可换”的规矩,又点了不少货,帆布包都快装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