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像蒙了层薄纱。
她睫毛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挺翘,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连电视里唱歌跳舞的演员都没她这份清爽,我的心似乎有了起伏,,。
可下一秒,我就想起了毛毛。
去年我气胸住院,躺了整整大半年。毛毛天天往医院跑,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她熬的小米粥,有时还藏两个荷包蛋——她在纺织厂上班,三班倒,下了夜班不睡觉,先往医院赶,怕我没人照应。
有次我烧得迷糊,听见她跟护士打听“最便宜的退烧药”,声音发颤,我才知道她把自己的钱都花完了。
“你别管我了。”我醒了后红着眼赶她,“我这又是病又是这副穷酸样,给不了你啥。”
毛毛却蹲在床边哭,眼泪掉在我手背上,烫得很:“木子,我不是图你啥。你活着,就比啥都强。”
那时候窗外飘着雪,她的脸冻得通红,却攥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想着想着,指尖就凉了。我低下头,假装整理纸箱上的麻绳,不敢再看小苏。
“你怎么了?”小苏察觉到我的走神,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是不是累了?”
“没、没有。”我慌忙抬头,撞见她关切的眼神,脸“腾”地红了,“就是……想到店里的事,怕回去晚了,没人看店。”
小苏“哦”了一声,没再追问。车厢里静了些,只有火车行驶的哐当声。过了会儿,她突然起身,跟列车员借了支圆珠笔,又从地上拣了张揉皱的烟盒纸,反过来在上面写字。“给。”她把纸递过来,上面是清秀的字迹:“长安镇东街,泮家布店后院”,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箭头,“这是我家地址。”
她又从包里摸出块手帕,在纸箱上擦了擦,把地址仔仔细细写在上面,墨水晕开一点,她用手指抹了抹:“你要是来长安,就找这个地方,我妈做的酱鸭好吃,给你留一只。”
我捏着那张烟盒纸,纸边被我攥得发皱。
我想说“我可能不会去”,话到嘴边却成了:“好,有机会一定去。”
“一定要来啊。”小苏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对了,你在哪个单位上班?万一我去嘉兴,好找你。”
他犹豫了一下。石油机械厂在嘉兴城东,可我又不想说具体地址。
最后只含糊道:“石机厂,你到了嘉兴问,都知道。”
小苏点点头,把圆珠笔还给列车员,又坐回纸箱上。她没再追问,只是偶尔看看窗外,嘴里轻轻哼着歌,是当时流行的《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调子软乎乎的,像江南的春水。
我没敢再跟她说话。
我靠着过道的铁皮墙,闭着眼,可眼前全是两张脸——一张是小苏笑起来的梨涡,一张是毛毛蹲在床边哭红的眼。
我觉得自己像个贪心的人,明明手里攥着块暖烘烘的烤红薯,却又被路边的糖画勾了魂,可我知道,烤红薯才是能暖我过冬的东西。
“长安镇到了——”列车员的吆喝声把我惊醒。
小苏猛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到站啦。”她弯腰拎起自己的布包,又回头看我,“真的要来啊,别骗我。”
我看着她,喉咙像被堵住了,“再见”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只能点点头,用力挥了挥手。
小苏笑了,也挥挥手,转身挤向车门。
她走得快,辫子在人群里一甩一甩的,快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我一眼,嘴型动了动,像是在说“等你”。
车门“哐当”一声关了。
火车重新启动,窗外的长安镇渐渐远了。我还坐在纸箱上,手里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烟盒纸,纸已经被汗浸湿了。我把纸叠成小小的方块,塞进贴身的口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烫得我心慌。
我低头看着纸箱上她写的地址,墨水被风吹得有些干了,笔画却还是清晰的。我突然想起她刚才问“你单位叫什么”,我说“石机厂”时,她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好像记在了心里。
“傻子。”我轻轻骂了自己一句,抬手按了按心口。那里跳得厉害,一半是感激,一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还有一半,是对毛毛沉甸甸的愧疚。
火车晃啊晃,载着四箱搪瓷茶杯,也载着这趟杭城意外的相遇,往嘉兴去。
窗外的雨停了,晚霞照在稻田上,金灿灿的。我看着远处的炊烟,突然想起小店门口的那盏灯——毛毛晚上会守在店里,等我回去时,灯总亮着,暖黄的光透过窗户照出来,老远就能看见。
我得赶紧回去。
可口袋里的烟盒纸,像颗小小的种子,落在了心里。我知道不该让它发芽,却又忍不住想,长安镇的酱鸭,会不会真的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