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别累着。”阳光落在她头发上,泛着浅黄的光,风拂过她发梢,扫过我手背,痒丝丝的。我忽然觉得,这日子不能就这么耗着——我得活着,还得带着她,活得扎实些,扎实到能给她留些什么。
出院后逛在街上,才发现几个月不见,街面竟变了样。以前光秃秃的墙根下,冒出好些小铺子:有卖针头线脑的,老板娘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缠着线团跟街坊笑;有摆糖罐卖蜜饯的,玻璃罐亮晶晶的,映着来往的人影。烟火气扑脸,是从前没闻过的鲜活。我凑过去跟个卖糖的大婶聊,她掀开玻璃罩,抓颗水果糖塞我手里,糖纸是透明的,映着阳光发亮。“这叫个体工商户,”她眉开眼笑,眼角的纹都透着喜,“去居委会开个证明,再到工商局领执照就行。”说起收入,她眼睛更亮了:“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五六十,顶你在厂里干一个多月!”
五六十。我捏着那颗糖,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烫得慌。回了家跟爸妈说想辞职开店,父亲把旱烟杆往桌上一拍,火星子溅在桌布上,烧出个小黑点:“胡闹!你那工作多轻省?生病有公费医疗,病假工资照发,他们是没出路才去摆摊,你凑什么热闹!”母亲在旁边抹着围裙帮腔,手里的抹布拧得死紧:“你身子骨刚好,别折腾了,安稳日子过着不好?”
不跟他们聊了,我气恼地回自己房,刚坐在床沿,就见个烫发的姑娘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猛一看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皱着眉问:“你……找谁?”她还是没说话,就笑,眼弯成了月牙。我站起身走近两步,那眉眼间的熟稔突然撞进心里——“你长这么大了,你是左良家的上海亲戚?”
她看我认出她,高兴得蹦了下,踏进屋里就张开双臂吊在我胳膊上,力道不小,带着姑娘家的香。“你还没忘记我!”这热情像久别重逢的恋人,我倒有些手足无措,胳膊僵着。她却忽然凑过来吻了我,软乎乎的,我愣了愣,还是轻轻抱了抱她。热情过后,我看着她,真心实意地说:“几年没见,出落得亭亭玉立,成大姑娘了。”她仰头笑:“我毕业了,有时间了,就来找你了。”
可我沉下脸,指尖还残留着她发梢的香,却清明得很:“你有时间了,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她眼里的笑淡了些,却还是扯着嘴角:“房间空气闷,我们去外面逛逛。”
我点点头,她拉着我的手往乡间小路走。“我经常盼着你来看我,你却不来上海,不想我。”她晃着我的手,像从前那样撒娇。“上海毕竟远了点,我也很少去。”我含糊道。“很少去,说明你去过喽?”她追着问。我叹口气:“去过几次,都是和朋友一起。有一次路过你家,看见你姐在家,你没在,我也没问她。”她忽然笑了:“我知道那次,姐跟我说了,我估摸着是你,所以天天盼着你来。”
没曾想一晃三年了。我们在小河边找了块草坪坐下,她把茄克外套脱下来垫在下面,绒毛蹭着草叶。她靠在我怀里,让我抱着她的腰,这场景像对恋人在说悄悄话,可我心不在焉。手就那样机械地放在她小腹上,一动不动;有时她低头拨草,我手会碰到她胸前隆起的部位,也只是悄悄挪开。我们聊了两个钟头,末了,我还是说了:“我有女朋友了。”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风都停了,才轻声说:“你没跟我一起看过电影,晚上一起去看一场,好吗?”我看着她泛红的眼尾,点了头。
吃过晚饭,我骑车带着她往市里去。刚到牛场路口,就听见毛毛的声音从后面追上来:“木子!”我猛地刹车,回头见她跑过来,裤脚沾着路边的草屑,喘着气拽我袖子,眼里红了圈却硬撑着。这时左良的三姐也骑过来,在我们前面停住车。我跟左良表妹说:“你让三姐带你去看电影吧,我女朋友来了,我不去了。”
她没说啥,只是低头抠着衣角,肩膀轻轻抖。三姐在旁边喊:“快过来,我带你。”她才慢慢走过去,没回头。
这事过了三十多年,我遇见左良三姐时,她还笑着提那回看电影的事,说表妹那天在电影院哭了半场。我从没问过那晚她怎么样,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记着反倒添堵。
我黑着脸跟毛毛回了家,坐在床沿没吭声。心里堵得像塞了团湿棉絮,闷得慌。“你怎么会追上来的?”我问她。她攥着我的手,指尖还在抖:“你弟弟的女朋友说的,说你们下午去了对面乡下,晚上刚骑车离开,让我赶紧追,能追上。”她声音低下去,带着委屈:“我一听你们下午在一起,晚上又一起走,心里急,又吃醋,就追上来了。平时都是我带你,怎么今天带别人了?就不怕旧病复发?”
我不想争论,拍了拍她手背:“今天心情不好,刚好她来找我,就一起出去散心了。我们没做什么,她是左良的表妹,好久没见,才约我去看电影的,而且左良的姐姐也去,不是单独约会。”
“那你怎么心情不好?出啥事了?”她仰头看我,眼里的红还没退。“爸妈他们不懂,”我叹口气,“我要的不是安稳,是能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