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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 裂痕里的光 )(1 / 4)

车间的机油味混着汗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黏稠的网。

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我们三人在马利民家打牌,看杨玉春被马利民手里的牌逼得直挠头,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贴在脑门上像只刚淋过雨的小兽。

再来!他把手里最后两张牌拍在桌上,声音里还带着没褪尽的童音,眼底却烧着股不服输的犟劲。

马利民嘿嘿笑,指尖在牌堆上敲出轻响:小鬼,跟你说过,牌桌上可不是靠嗓门硬气的。他洗牌的动作熟稔,牌背在掌心翻飞,像群听话的鱼。我坐在旁边的橙子上,看着墙角堆着的空烟盒,昨天赢的一元钱刚够买二包西湖牌香烟,此刻烟丝的涩香混着马利民家煤油炉里飘出的烟火气,倒比车间里的味道好受些。

输了就输了,明天再赢回来。我弹了弹烟灰,看杨玉春梗着脖子数钱,三张皱巴巴的角票被他捏得发潮。他每月那二十五块,大半都落进了马利民的口袋,有时输急了,连早饭钱都得赊着。

我倒是无所谓,从来不输钱,但赢的比马利民少。

我劝过杨玉春他两回,说马利民打小在牌局上混,他这点道行不够看,可这小鬼偏像头被惹毛的驴,红着眼非要扳本,结果越陷越深。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样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扯出道裂口。

变故来得悄无声息。那天早上刚换好工装,主任就站在车间门口喊我:到办公室来,,以后你做车间经济核算员。我愣了愣,看他眼里的理所当然,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开玩笑的。

办公室就在车间旁的边屋,窗明几净得像另一个世界。桌上摆着搪瓷茶杯,墙角立着暖水瓶,阳光透过木格窗落在账本上,连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第一天上班,我攥着钢笔坐了整八个小时,指尖的茧子在光滑的纸页上蹭得发疼。茶喝了三泡,从浓到淡,报纸翻得卷了边,连中缝的寻人启事都看了三遍,最后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秒针像只蜗牛似的爬。

这日子比在车间敲打白铁皮还难熬。车间里累归累,吆喝声、机器声混在一处,浑身的力气有处使,可在这里,连喘口气都得轻手轻脚。有时透过窗户看见工人勾肩搭背地往食堂跑,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从前我也是那伙人里的一个,能翻墙出去买根冰棍,能蹲在树荫下听人侃大山,现在却被圈在这四方格子里,成了个喝茶看报的。

熬到星期天,我头一个冲出办公楼,拉着徐伟往街上跑。

勤俭路的梧桐树影斑驳,自行车铃叮铃哐啷响成一片,走到跟勤俭路跟人民路交叉口,忽然被一股人流堵得挪不动脚。这是卖啥的?徐伟踮着脚往前瞅,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挤进去才发现,不过是间巴掌大的小店,门楣上连招牌都没挂,里头却挤得像装罐的沙丁鱼。墙面上、竹竿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羊毛衫,灰的、蓝的、粉的,粗针大线织出来的花纹歪歪扭扭,空气里飘着股羊膻气,却挡不住人们伸长胳膊往里头够。给我拿件中号的!这粉色的还有吗?吵嚷声快掀翻屋顶。

哟,是阿伟啊。一个叼着烟的瘦小个子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把剪刀,正咔嚓咔嚓剪着商标。徐伟眼睛一亮:嘉南哥!你在这儿开店呢?

钱嘉南吐了个烟圈,指了指墙上的羊毛衫:瞎折腾呗。他看我们盯着那些衣服直咂嘴,忽然压低声音笑:知道这成本多少?出厂价八块,我卖十八,还得抢着要。

徐伟的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柜台,柜台里摆着些塑料发夹,亮晶晶的,他咽了口唾沫:嘉南哥,我们要是放点东西在你这儿代卖,行不?

我忽然想起上海的雪地靴。去年冬天跟唐国强一起去买过,黑的红的绿的蓝的尼龙布鞋面挺好看的,底是牛筯橡胶底,绒毛厚得能埋住脚踝,当时觉得新奇,现在想来,倒比这些羊毛衫稀罕。要不我拉了拉徐伟的胳膊,我们再去趟上海,弄点雪地靴来?

当天就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车窗缝里灌进的风带着煤烟味,徐伟扒着窗户看风景,我却盯着手里攥着的钱——那是攒了俩月的工资,还有跟马利民和杨玉春一起打牌赢来的几十块,加起来刚够批五十双鞋。

唐国强的姐夫留我们吃饭,炒青菜端上来时,我夹了一筷子,甜得舌头都发木。上海人做菜就爱放糖。姐夫笑着给我们盛饭,我扒着米饭,忽然想起张静英家的炒青菜。她家的灶火旺下锅快炒,撒把盐就出锅,咬在嘴里脆生生的,有股子土腥味的香,比这甜腻腻的味道实在多了。

可这次的雪地靴,实在不讨喜。钱嘉南把鞋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看了三天就直摇头:太贵了,本地姑娘舍不得。胶鞋才三块钱一双,我们的雪地靴要十五,摆在一块儿,像只扎眼的花孔雀。

那半个月,我和徐伟几乎天天泡在小店里。看太阳从东边升到西边,看羊毛衫被一件件拎走,看我们的雪地靴在角落里落灰。最后好不容易卖掉七双,钱凑凑补补,连本钱都没回够。徐伟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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