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的模样也反应过来了,一把拉住母亲的手往屋里拽,“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她又转头对老太太道,“张阿姨,麻烦您了。”
老太太点点头,转身下楼时还不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房间不大,摆着两张单人床,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墙角的煤炉上坐着个搪瓷缸,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姑妈一边给我们倒热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我这脑子,前阵子磕了下,记性更差了,刚看见你们,愣是没认出来,弟弟这儿子长得跟他真像。”她说话时,手指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那里还贴着块纱布。
“医生怎么说?”母亲接过搪瓷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
“说是没啥大事,养着就行。”姑妈笑了笑,从床头柜的网兜里摸出两个苹果,“来,尝尝上海的苹果,比你们那儿的肯定甜甜。”
那苹果确实大,红扑扑的,表皮光溜溜的,不像我们小镇上卖的,总带着点虫眼和疤痕。姑妈拿水果刀削了皮,苹果的清香立刻漫了开来,甜丝丝的,混着煤炉里煤块燃烧的味道,在小小的房间里打着转。我接过递来的苹果,咬了一口,汁水瞬间在嘴里爆开,甜得恰到好处,一点也不涩。
“好吃吧?”姑妈看着我,眼里带着笑意,“上海的水果都是从北边空运过来的,新鲜。”
我点点头,嘴里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来。那两天,姑妈每天都会买苹果回来,我像只贪嘴的小松鼠,把木桌上的苹果吃得一个不剩。最后一个苹果下肚时,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跟姑妈说:“姑,这苹果真好,我们镇上的苹果又小又酸,还带股怪味。”
妈妈叹了口气:“大城市嘛,啥好东西都先紧着大城市。他们总叫咱们乡下人,其实也不全是坏心,就是见得多了,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妈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们乡下也有好的,每次去镇上买肉,都是现杀的猪,新鲜得很。上海人想吃口新鲜肉难着呢,菜场里卖的都是冻了不知多久的,跟僵尸似的。”
我这才知道,姑妈在上海看病,一直住旅馆。“医院病房紧张得很,”姑妈解释道,“除非是快不行的,不然都得自己找地方住。我这算好的,厂里给报销旅馆费,还派了人来看过两回。”
临走那天,姑妈往我们包里塞了一大袋苹果,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瓶,里面装着雪白的粉末。“这是珍珠粉,”她说,“我每天都吃,安神的,你不是总说睡不着吗?拿着。”
我瞅着那瓶子精致的玻璃盖,知道这东西金贵,连忙摆手:“姑,我不要,太贵重了。”
“拿着吧,”姑妈把瓶子硬塞进我手里,“公家出钱的,我这工伤,厂里给配的。不拿白不拿,我才不管呢,身体是自己的。”她又转向母亲,压低了声音,“弟妹,我跟你说实话,我这脑子就是轻微脑震荡,养养就好了。但我想通了,以前在厂里拼得太凶,值当吗?现在趁这机会歇着,也挺好。”
母亲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呀,总算开窍了。”
回到嘉兴,父亲已经从乡下回来了。他听母亲说完姑妈的情况,点了点头:“问题不大,就是得放宽心养着。”没过几天,县里也来人了,给母亲送来了结论——她之前被卷进去的那桩案子,查清楚了,跟她没有半点关系。母亲拿着那张盖着红章的纸,手指微微发抖,眼眶却亮得很。
那年春节,家里格外热闹。姑妈带着表哥天峰从上海来了,她说过几天她和天峰要走,让姑父在我们这儿再多住些日子——她说要等政策明朗了再让他回去,不然那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天峰表哥比我大十岁,正在上海交大读大学。他看见我弟弟,笑着问:“这是冰峰吧?跟我名字就差一个字。”
我这才注意到,弟弟叫冰峰,表哥叫天峰,都带着个“峰”字。母亲笑着说:“你姑夫取的,说‘峰’字好,有骨气,能站得高。”我摸手上的苹果忽然觉得,原来取名字也是件有讲究的事,像在给日子偷偷埋下个盼头。
除夕那天,父亲写了副春联,上联是“雪消门外千山绿”,下联是“春到人间万户欢”。我和天峰表哥一起贴在门框上,浆糊是母亲用面粉调的,黏糊糊的,蹭在手上暖烘烘的。厨房里,姑妈带来的上海苹果摆在盘子里,红得像小灯笼,弟弟冰峰踮着脚够不着,被姑父一把抱起来,举到柜子顶上让他拿。
吃年夜饭时,父亲开了瓶绍兴黄酒,给姑父倒了满满一杯。“来,喝了这杯,”他举起杯子,“新的一年,啥都能好起来。”
姑父眼眶红了,仰头把酒喝了,抹了把脸:“借你吉言。”
窗外的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炸开的火星像撒了把星星。我扒着窗户往外看,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屋顶盖了层银霜。母亲走过来,把件厚棉袄披在我身上,轻声说:“冷不冷?进去吧。”
我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