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用红绳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星期天下午有空吗?”她站在我工作台旁边,手里攥着块抹布,不停地拧着,“电影院新上了部片子,听说挺好看的……想请你一起去。”
她的声音很轻,脸有点红,眼睛盯着我的工作台,没敢看我。我愣了一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跟我们这帮男工打成一片,很少见她这样。这还是她头一回约我。
“好啊。”我赶紧应下来,“几点的?我去买票。”
她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嘴角弯起来:“不用不用,我已经买好票了,下午二点十分的。”
星期天下午,我提前到了电影院门口等她。兰英换了件浅粉色的衬衫,头发也放下来了,梳成两条辫子,垂在肩膀上,看着比在车间里柔和了不少。她挽着我的手臂我俩并排坐着,电影演了什么,我其实没太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散场出来,天色还早,她提议说:“去我家坐会儿吧?我爸妈也常念叨你,说你上次帮他们修的电风扇,到现在还好好转着呢。”
我不好推辞,跟着她往家走。她家就在秋泾桥边,是个带院子的老房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栀子花,花开得正旺,香得人头晕。她妈在屋里听见动静,掀开门帘出来,笑着往屋里拉我:“哎呀,是木子啊,快进来坐!兰兰这孩子,也不早说你要来。”
我刚坐下没多久,兰英她妈就往厨房走,一边走一边喊:“兰兰,快吃晚饭了,让你朋友留在家里吃饭!不能要开饭了还往外赶人的噢?你拉着他,别让他走!”
兰英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胳膊:“就在这儿吃吧,我妈今天炖了排骨。”
我摸了摸肚子,确实有点饿了。想起在厂里时,有时候我手头的活儿赶不完,到了饭点走不开,兰英总会多打一份饭送过来,用铝制的饭盒盛着,菜上面盖着满满一勺米饭。我好几次想把饭票给她,她都摆摆手跑了。
“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
饭桌上,兰英她爸拿出一瓶酒,用小玻璃罐装着,瓶身上没贴标签。“喝点不?”他冲我举了举罐子。
我看着那罐子,突然想起以前在化肥厂当开票工时的事。有一次跟着行政科的老王来过大东丝粉厂,就是为了买他们厂酿的绿豆酒。那酒才一块零二分一斤,喝起来清清爽爽的,带着点绿豆的香,后劲却足。我当时偷偷尝了一口,到现在都记得那味道。
“叔,这是你们厂的酒吗?”我问。
“是啊,”兰英她爸笑了,“自家酿的,没对外卖。”
一听是大东丝粉厂的酒,我肚子里的酒虫一下子就被勾出来了,喉结忍不住动了动:“那可得尝尝,你们厂的酒,我以前喝过一次,真好喝。”
兰英她爸眼里闪过点惊讶:“你喝过?”
“嗯,”我点点头,“在化肥厂那会儿,跟着同事来买过,印象特别深。”
他乐了,拿起两个小酒杯,往每个杯子里倒了小半杯。酒是浅黄绿色的,像淬了阳光的玻璃,凑近了闻,一股淡淡的粮食香混着豆香,直往鼻子里钻。
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比我上次喝的还要绵,还要醇,滑到嗓子里,一点都不辣,反倒像有股暖流慢慢往下淌,五脏六腑都舒坦了。
“好喝吧?”兰英她爸看着我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这罐存了六七年了,酒这东西,越存越香。”
我这才知道,原来酒是越存越好喝的。那天我是真没控制住,兰英她爸就喝了一杯,剩下的大半罐,差不多都进了我的肚子。等我打着饱嗝告辞时,脚步都有点飘了。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我扶着自行车站在门口,跟他们道别。
“以后常来玩啊!”兰英她妈在门里喊。
兰英送我到院门口,站在栀子花旁边,看着我笑:“路上慢点。”
“嗯,你回去吧。”我跨上自行车,脚蹬子一踩,车链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秋泾古桥的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白,桥两边的石栏杆上,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我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前走,晚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河水的潮气,酒意醒了大半。
就在走到桥中间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今天是星期天。
我又忘了去公园取东西。
我停下脚步,扶着冰凉的石栏杆,低头看着桥下的河水。月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一片的银亮,像撒了满地的星星。河风吹过来,带着点凉意,吹得我后颈发麻。
又忘了。
这已经是第二个星期天了。
我望着公园的方向,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还会再等吗?还是说,早就觉得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