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早换了新的,蓝白格子的,可总觉得墙上还留着她的影子——她靠在墙上系鞋带,头发滑下来,遮住半张脸,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从墙角抱起小提琴,轻轻打开琴盒。琴弦上蒙着灰,却还能看出当初被我按出的浅痕,像谁用指甲刻下的记号。
试着拉了拉,调子歪歪扭扭的,像只受伤的鸟在叫。可拉着拉着,忽然想起她教我的第一个音符,想起她趴在桌上看我练琴的侧脸,想起那个晚上她眼里的泪——亮晶晶的,像要掉下来,却又拼命忍着。心里忽然就敞亮了,像被月光扫过的窗。
原来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过去的。
我把小提琴擦得干干净净,放回琴盒,摆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又找出小扬的信,一封封叠好,放进抽屉最底下。窗外的月光落在信纸上,像层薄薄的霜。我知道,天津的红毛衣肯定像团火,而我心里的那点印,也该慢慢变成暖的了。
有一天沈琪约我去凤桥乡时,是个星期六的下午。仓库的铁门刚锁上,他就勾住我肩膀:“去看俩插队的知青,我远房表妹的同学,在乡下快熬不住了。”
我们沿着田埂走了一个多钟头。路是被人踩实的泥路,弯得像条长蛇,两旁的麦田刚返青,嫩得能掐出水。风卷着麦香飘过来,混着泥土的腥气,比镇上的煤烟好闻。沈琪步子大,踩着泥块“啪嗒啪嗒”走在前头,回头喊:“木子快点!晚了赶不上晚饭!”
日头落下去时,终于看见几间土坯房。墙皮脱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像块没补好的补丁。屋檐下挂着串干辣椒,红得发亮,旁边晒着件蓝布衫,被风刮得晃晃悠悠。开门的姑娘梳着两条粗辫子,辫梢沾着草屑,见了我们就笑:“沈琪?可算来了,我以为你们找不着路。”
屋里还有个矮点的姑娘,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脸红红的。“这是林红,那是赵梅。”沈琪指给我看,“这是木子,我同事。”
灶上的锅“咕嘟”响着,飘出咸肉的香味。林红往桌上摆粗瓷碗,碗沿缺了个角:“乡下没好东西,就这点咸肉,还是前儿个跟老乡换的。”赵梅端来洋葱炒蛋,鸡蛋炒得有点焦,却透着股香:“尝尝?我炒的,比食堂强。”
四个人围着矮桌坐下,沈琪掏出二瓶二锅头,酒液在碗里晃出圈圈。林红仰头喝了口,眉头皱成个疙瘩:“比乡下的红薯酒烈多了。”赵梅没说话,光往我碗里夹菜,筷子碰到碗边,叮叮当当地响。
“在这儿苦吧?”沈琪问。
林红笑了笑,辫子垂到胸前:“苦惯了就不苦了。前儿个挑粪,差点掉粪坑里,被老乡拽上来时,浑身臭得像茅厕。”赵梅在旁边点头:“她哭了半宿,说再也不想回城了——回去也没人等。”
酒喝到半截,天彻底黑了。乡下没路灯,黑沉沉的,只有屋里的煤油灯亮着点昏黄的光。风刮过窗纸,“呜呜”的像有人哭。林红提议打牌,牌是缺了张红桃k的旧牌,摸在手里糙糙的。打到后半夜,我见她俩坐不住了,林红总用手按着小腹,赵梅的脚在地上蹭来蹭去,眼睛老往里间的床铺瞟——那是两张并在一起的木板床,铺着灰扑扑的褥子。
“想睡了?”我放下牌。林红脸一红:“不……不困。”可“困”字刚出口,她就打了个寒颤,像被门缝钻进来的风扫了一下。
我眼角瞥见床尾的木马桶,边有点儿泛黄,盖着块破布。心里忽然明白了,起身拍沈琪:“出去小个便。”
“急啥?”他正摸到张好牌,头也不抬。
“你不急,有人急。”我朝里间努了努嘴。
他愣了愣,猛地拍大腿:“喔!懂了!”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林红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被夜风吹得清清楚楚:“可算走了,憋死我了。木子倒细心。”
“那小伙子看着老实,其实挺精明的”是赵梅的声音,带着点笑。
“你看上了?”林红打趣她,“夜里可别跟我抢。”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我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处黑沉沉的田野,心里有点乱。沈琪点了支烟,火光在他脸上亮了一下:“知青在这儿,是真闷坏了。”
抽完烟回去时,林红和赵梅已经收拾好碗筷,正坐在炕沿上发呆。见我们进来,林红赶紧站起来:“再打会儿?”
“不了,”我说,“该回去了。”
沈琪瞪我:“走夜路?疯了?刚才出去那几步,跟闭着眼瞎摸似的,田埂上全是坑,非摔死不可。”
“就是,”赵梅也劝,“凑合一宿吧,天亮再走。我们这屋挤挤能睡。”
“我跟沈琪睡,你俩睡另一张。”
正说着,窗外忽然“哗啦啦”响起来,雨点砸在房顶上,像有人撒豆子。
林红走到窗边撩开点纸:“下雨了!”沈琪和赵梅都笑了,那笑声在雨声里有点怪,像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