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齐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目光扫过模型,脑海中飞速运转,结合恩师李立恒透露的信息和自己的估算,他将原本可能需要更长时间的工期和更高的预算,刻意进行了压缩和优化,既显得有挑战性,又不至于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
他拱手沉声道:“回陛下,若钱粮民夫充足,调度得当,臣…预计需三年!所需银钱,约五百万两!其中,第一年工程最为关键,需投入约二百万两,用于清理主要淤塞河段、加固险工险段。
第二、三年,每年各需一百五十万两,用于完善支线、创建维护机制。至于民夫…需分期征调,高峰期时,需同时动用三十万人左右,需妥善安排其食宿医药,以免生变。”
他一边说,一边在模型上比划,指出几个关键节点和可能遇到的难点,以及大致的解决方案。秦思齐没有空谈理想,而是将庞大的工程分解成了具体的数据和步骤。
郑烜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模型边缘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却始终专注。秦思齐的条理清淅、数据扎实、以及对困难有着清醒认知的态度,显然让他颇为受用。
待秦思齐陈述完毕,郑烜沉吟片刻,开口道:“恩。将你的这些想法,写一份详细的条陈,递交给工部尚书李立恒。过几日,朝廷自会有旨意给你。”
看着秦思齐,终于给出了明确的信号:“你这几年在绥德,于水利、实务上,确是长进了。这都水司,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干才。”
负手走向暖阁另一侧悬挂着的一幅巨大的《大丰寰宇全国江山图》。这幅立体画,山川河流、州府城镇历历在目,帝国的轮廓尽收眼底。
郑烜在那幅巨大的地图前站定,目光沿着那条贯穿南北、像征帝国经济命脉的漕运虚线,因淤塞严重,实际已不通畅,缓缓移动,从繁华的江南,一路指向北方略显空旷的局域。
“三年,五百万两……” 郑烜象是在重复秦思齐的话,又象是在自言自语:“思齐,你可知如今朝廷的处境?南方初定,需要安抚。北疆九边,需要犒赏、需要补充军备。官员俸禄、各地赈济、宫殿修缮……哪一样不是吞金的巨兽?国库空虚。”
忽然转过头,看向垂手肃立的秦思齐,带着逼问道:“那条通往欧罗巴的商路,每年能带来不下百万两的利润。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但…不够,远远不够,杯水车薪而已!朕问你,除了这条商路,除了加征赋税,还能从哪里,变出这海量的银钱来?”
这个问题,直指帝国当下最内核的困境,财政枯竭。
秦思齐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力,这是一个无法回避,也极难回答的问题。
直接提出加税是蠢材,空谈开源节流是庸才。心念一转,并未立刻给出具体的捞钱方案,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容易授人以柄。
他微微躬身,用一种极其沉稳、甚至带着几分务实的语气回应道:“陛下圣明,洞察秋毫。正因为朝廷用度浩繁,国库艰难,故此等关乎国运的巨大工程,更不可仓促上马,徒耗钱粮而事倍功半。”
话锋一转,将焦点引回了工程本身:“臣方才所奏三年之期,乃是基于工程顺利、钱粮民夫皆能及时到位的最理想预估。
然则,如此浩大工程,前期的勘察、设计、筹备,乃至部分关键河段的试验性疏浚,本身便是一项极其庞杂艰巨的任务,非有年馀,甚至两年时间,不足以厘清脉络、制定出万全之策。
在这筹备期内,臣以为,首要之事并非急于查找新的财源,而是先将现有资源、潜力彻底摸排清楚。
例如,运河沿线哪些州府可以分担部分物料?哪些卫所兵丁可以参与部分非内核工程以节省雇役钱?
前朝旧运河遗存的闸坝、渠道,有多少尚可修复利用?唯有将这些底数摸清,方能精准估算实际所需,避免无谓浪费。
同时,也可借此筹备之机,从容筹划,多方设法,或可于常例之外,寻得稳妥之策,以补国用之不足。”
这番话,看似没有直接回答钱从哪里来,实则提出了一个更为老成持重的思路,用时间换空间,用精细化的筹备来减少总体消耗,并在这个过程中查找机会。 这既符合一个实干官员的身份,也避免了在皇帝面前空口白牙、夸夸其谈的风险。
郑烜深邃的目光盯着秦思齐,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
他明白秦思齐的顾虑,也听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潜台词,这事急不得,需要从长计议,稳妥推进。
虽然未能立刻得到解决钱荒的妙计,但秦思齐这种不冒进、重实务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放心将此事交付。
“你先下去吧,条陈尽快递上来。” 皇帝最终摆了摆手,结束了这次觐见。
数日后,经过朝廷几番并非波澜不惊的商讨,其中必然夹杂着保守派的质疑、户部的哭穷、以及其他利益相关方的博弈,关于整饬漕运的初步决策,终于以旨意的形式颁行天下:
任命致仕在即的工部尚书李立恒为 “运河勘察总督” ,以其威望和经验,总揽前期勘察与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