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琅琊王:太傅越征臣与建武将军钱璯共返洛阳,行至广陵,钱璯举兵反叛,欲杀臣,急请援!”
落款是:王敦。
斗笠之人冷哼一声,将信纸翻了个面。
“贼势浩大,请顾常侍起复领兵,盼再现镜湖水战之伟绩!”
这是誊写的扬州刺史王敦向琅琊王司马睿求援之信,而背面是司马睿的亲笔批注。
顾常侍,顾荣?
斗笠之人目光中闪过一抹锐色,指尖一震,整个信笺化为碎末,四散飘逸。
就当信差,被流匪截杀了吧!
建邺,安东将军府。
世子的书斋一如既往的宁静,焚香袅袅,烛火微光。
不过十岁出头的司马绍捧着一卷古籍,独坐案前,心思却根本不在书上,而是暗暗运起天师道的窥天法门,仔细听着隔壁的隔壁的声音。
“殿下,最新消息,王刺史已成功出逃,现下快到建邺了。”
诸葛稷读着手中细细的竹条,年轻的脸上早已不见往日的逍遥气。
被称为殿下者,自然是堂堂琅琊王,领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事的司马睿。
这个三十有四的男子演了一辈子任人摆布的傀儡,如今即便是坐在自己儿子的书斋中,听得如此喜讯,却仍然麻木到面无表情。
竹条被放回案上,司马睿瞥了一眼,心里那种空落的感觉再度袭来。
分明拥有江东之主的身份,可只有世子的书斋才是自己真正的王座。
连信息渠道也得指望那些混迹郊外的流民众,还得仰仗着左右唯一能与流民说得上话的少年。
若非眼前这个诸葛家的少年,自己怕是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与王导和江东士族周旋。
诸葛家说来有趣,血脉里还沾着亲呢。
司马睿并非第一次在书斋中与诸葛稷议事,然而却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君臣关系之外,两人似乎还有更近一层的联系。
爷爷司马伷娶的是大将军诸葛诞的长女,虽然没见着几面,但是奶奶确是姓诸葛。
诸葛诞与蜀汉武侯诸葛亮乃平辈堂兄弟。
也就是说,自己与武侯的曾孙辈平辈。
而诸葛稷乃武侯玄孙。
如此说来,自己竟可以算是与诸葛稷父亲同辈。
念及此处,司马睿嘴角难得浮现一丝笑意。
“诸葛贤侄的消息真是灵通,若从兄当真逃回扬州,那我们要做的,便只剩平叛这一件事了。”
诸葛稷听闻“贤侄”二字登时一震,抬首却见司马睿平和的笑意,猛地反应过来,恭敬微笑道:“王叔说的是,接下来,就是平叛了。”
司马睿不避嫌地对诸葛稷示好,不仅是因为才华横溢的诸葛稷是铁了心的皇权派,更是因为这书斋中端坐的第三人也是心腹。但此人却丝毫未留意司马睿对诸葛稷称呼上的改变,只拿起竹条仔细端详,喃喃道:“真没想到,枉我整日为敦叔担心,他竟然能自己逃出来!”
此人当然便是权臣王导的世子——王悦。
作为司马绍伴读,其实说白了就是司马睿特意安插在王家势力中的眼线。
这等明棋,睿智如王导,怎可能不知道?
但在大部分时候,这条眼线更像第三条沟通渠道,很多王导和司马睿面上没法讲出口的话,由王悦代为传达,很多君臣相互试探的疑虑,也得通过王悦打消。
王悦的存在,是确保司马睿与王家相向而行的关键,两方都知道王悦与对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仍不厌其烦地要从他嘴巴里再问些情形:江东地界任何一桩事情对方是什么态度,是否对己方决策心怀不满?
误判是减少了,可只有王悦自己知道,被问到具体情况究竟该怎么回答,最终又肚子里又烂下多少秘密。
诸葛稷看了看身边这个面容憔悴的少年,不由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也愈来愈意识到,为何阴阳家循天之令先要抹杀的,居然是当时还算个纨绔子弟的王悦。
“悦哥不必担忧,此事只与钱璯有关,”诸葛稷宽慰道:“王刺史既向睿王求援,又在逃离后直奔建邺而来,说明在大是大非之上,刺史大人还是拎得清的。”
“稷弟大才,怎会看不穿这事情始作俑者?”王悦揉着眉心:“东海王假天子令,拜墩叔为尚书,使的还是对付旷叔的那招。怕殿下在江东坐大,釜底抽薪罢了。”
诸葛稷当然知晓,但司马家和王家自己的事情,又如何好挑明?只得沉默不语。
司马睿咬牙道:“王贤侄说的不假。长平一役,表兄生死未卜,至今无半点消息。从兄被钱璯这么一折腾,不去司州倒是好事!只是那钱璯贼兵势大,这一次,只能再指望顾荣了。”
王悦自知司马睿这一句,与其说是对王敦连夜逃回建邺相投的喜悦,不如更多是对自己堂堂安东将军,竟然手无寸兵的愤恨。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残酷,先年若是秦溪还在,指不定能动用镜湖的江湖力量。但自从士族联合把秦溪逼走后,镜湖山庄已无人能够掌控,不过是看在诸葛稷的面上,又在孔明月的影响下,安居一方而已。
江东士族家家皆豢养兵勇,兼赚镜湖山庄的军器,自家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