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城北门外,那景象,简直了!
但见尘土飞扬,黄蒙蒙一片,直冲半空,把秋日里本该湛蓝的天空都给糊上了一层泥浆色的滤镜。阳光费力地穿透这层沙幕,变得有气无力,给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昏黄。天策府北征杭州的大军,正如同一条刚刚从冬眠中被惊醒的巨蟒,带着一肚子起床气,慢吞吞却又坚定不移地从它盘踞已久的巢穴中蜿蜒而出。那声势,浩大得让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让远处山林的飞鸟都不敢归巢。
打头阵的,是庞万春庞大将军亲自率领的前军。好家伙,清一色的步卒,排成四路还算齐整的纵队,一眼望过去,后脑勺都看不到边。士卒们身上的盔甲算不上豪华,多是皮甲镶着些铁片,看起来有点寒酸,像是哪个二手市场淘换来的。但架不住士卒们个个精神头十足,眼神跟刀子似的锐利,扫过路旁的杂草都让人觉得那草得矮上三分。步伐更是沉稳有力,几万人踩着一个点儿,“唰、唰、唰”,那声音沉闷而富有节奏,听得人心头发紧。
他们手里的家伙事儿也亮得晃眼。长枪如林,密密麻麻的枪尖在昏黄的日光下依旧执着地反射着冷森森的寒光;刀盾手紧紧跟在枪兵后面,手里那厚重的木盾上用红漆草草地画着“天策”或者“顺天”的字样,油漆还没干透似的,显得格外鲜亮刺目。队伍里还夹杂着些弓弩手,要么背着几乎跟他们身高差不多的长弓,要么手里擎着上了弦的弩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的任何风吹草动。
庞万春本人,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只有四蹄雪白的战马上,格外显眼。他全身铁甲,外面还骚包地罩了件猩红色的斗篷,可惜在这尘土飞扬的环境里,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灰。他面色冷峻得像块生铁,抿着嘴,几乎不说话,只是不时地派出几骑斥候,像离弦的箭一样,轻装快马,前出数里地去探查敌情和道路。前军的任务最是繁琐沉重,逢山得开路,遇水得搭桥,路上碰到小股不开眼的敌军探马或者地方乡勇,还得顺手给收拾干净了,等于是给后面的大部队当清道夫,活儿累,责任大。
紧跟在屁股后面的,是左军和右军,分别由方百花等几位得力将领统领。这两军的阵型嘛,就比前军要松散一些了。士卒里面,很多都是刚刚招募不久的新兵蛋子,脸上还带着没褪干净的稚气和庄稼人的憨厚,混杂着部分从官军那边收编过来的降卒,眼神里还残留着点迷茫和观望。他们大多数人脸上都混杂着初次出征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东张西望,看啥都新鲜。不过好在带队的老兵油子和基层军官还算得力,连踢带打,连吼带骂,总算把队伍维持得还算严整。他们的任务,就是护卫中军的两翼,别让人给抄了后路,或者从侧面捅上一刀。
队伍最庞大、最臃肿,也最核心的,自然是方腊圣公坐镇的中军了。这里简直就是天策府的家当展览馆!不仅有最精锐、跟方腊时间最久、战斗力最强的老营步卒,还有一支数量不多、但看起来挺唬人的骑兵卫队——虽然那些马匹大多是缴获来的,高矮胖瘦不一,算不得什么精锐骑兵,但好歹是四条腿的,跑起来气势足。最壮观的还得数那庞大的辎重队伍!装载着全军命根子——粮草、帐篷、锅碗瓢盆、备用军械——的大车,一辆接一辆,排成了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龙,车轮吱吱呀呀地发出痛苦的呻吟,由征调来的民夫和辅助兵费力地驱赶着骡马,缓慢前行。
方腊本人并没有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坐在什么豪华车驾里指点江山,而是和普通将领一样,骑马而行。他与赵普、方貌等核心智囊、亲信并辔同行,不时指着行军的队伍或者周围的地形,低声交谈几句,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显然在时刻观察、评估着这支大军的状态。
断后的,是后军,算是全军的尾巴。他们负责押运一部分特别重要的物资,比如攻城器械的零部件、储备的金银等,还得时刻竖起耳朵,瞪大眼睛,警惕着后方会不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敌情,比如小股官军的骚扰,或者地方豪强武装的偷袭。
就这么前中后加起来,数万人的队伍,在这不算宽阔的官道上,硬生生拉出了十几里地长!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的吱呀声、军官此起彼伏的号令声、骡马不耐烦的嘶鸣声……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沉闷、持续、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巨大轰鸣,沿着通往东北方向的官道,不管不顾地,滚滚向前,仿佛要把前方的一切都碾碎。
行军,说起来就是走路,可真正走起来,那绝对不是请客吃饭那么轻松惬意。
这才刚离开睦州地界没多久,舒服日子就到头了。秋高气爽是不假,但午后的日头依旧毒辣得很,跟下了火似的。士卒们全身披挂,就算是皮甲也有二三十斤重,再加上武器、干粮、水壶,负重小五十斤,走不了几里地,一个个就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汗流浃背,气喘得像拉风箱。队伍里不断有体质弱的新兵,中暑的,崴脚的,掉队的,躺倒在路边像离了水的鱼一样张着嘴喘气。随军的医官和负责收容的辅兵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骂骂咧咧地把人抬到路边树荫下急救,或者扔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