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下营盘的伪装已臻完善,生活秩序在极端条件下勉强建立。晨雾尚未散尽,林间鸟鸣啁啾,掩盖了营地里刻意压低的声响。今天,是向老鹰岩发起实质性“第一凿”的日子。
人选早已确定。一支由七人组成的“尖刀班”,都是从工程兵部队精选出来、有过山地或坑道作业经验、政治绝对可靠、且沉默坚毅的老兵和骨干工人。班长姓石,是个脸庞黝黑、手指粗短如铁钳的北方汉子,话极少,做事却极扎实。他们换上了与山岩颜色相近、经过特殊做旧的粗布工装,工具不是现代化的风钻,而是经过挑选和改良的传统开山工具:几柄加重加长的优质钢钎,数把不同重量和形状的淬火精良的錾子和手锤,几捆浸过桐油、柔韧结实的麻绳,还有几盏用厚布严密包裹、只留细小光孔的电石灯。
谢继远亲自为“尖刀班”送行。没有壮行酒,没有口号,只有简短而沉重的嘱咐:“石班长,同志们,你们的任务,不是要快,而是要稳、要隐、要安全。一切按预定方案,步步为营。遇到任何异常,立即停止,派人回报。你们的手,握着的是整个701工程的开端,务必谨慎。”
石班长用力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自己的队员,低声道:“明白。出发。”
七条身影如同融入林地的影子,在向导老杨伯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向着选定的那条侧向岩缝进发。他们携带的工具用厚麻布包裹,行走时尽量避免金属碰撞发出声响。
目送他们消失在密林深处,谢继远的心情并未放松,反而更加紧绷。这“第一凿”不仅仅是物理上的开掘,更是一种象征,是对这片顽固山岩、也是对所有建设者意志的首次正式叩问。结果如何,难以预料。
他回到指挥部棚屋,却无法静心处理其他文书。踱步片刻,他决定亲自去距离施工点最近的安全观察位置。那是一个位于侧上方山脊、被几块巨石和茂密灌木遮挡的天然凹处,透过枝叶缝隙,可以隐约看到下方岩缝入口附近的情况,但极难被下方察觉。
他带着望远镜,由一名警卫员陪同,小心翼翼地攀爬上去,潜伏下来。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山间的湿气凝结成水珠,从树叶上滴落。除了自然的声音,下方毫无动静。谢继远举着望远镜,手臂渐渐发酸,眼睛紧紧盯着那片被藤蔓半掩的区域。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有节奏的“叮……叮……”声,极其勉强地穿透林间的自然杂音,传入他的耳中。那声音微弱得如同幻觉,时断时续,却带着一种金属与岩石碰撞特有的坚硬质感。
开始了!谢继远精神一振,将望远镜调至最高倍,努力分辨。隐约可见,岩缝入口处的藤蔓似乎有极其轻微的、不自然的晃动。是里面的人在小心清理障碍?还是敲击产生的微震传递?
“叮……叮……”的声音持续着,缓慢而坚定。每一次敲击的间隔似乎都很长,显然操作者极为小心,在控制力度,也在倾听岩石的回馈。这声音,与长风厂里机床的轰鸣、电弧炉的咆哮、甚至与陇西工地上石夯的号子都截然不同。它更原始,更孤独,更带着一种潜入式的谨慎和试探。
谢继远几乎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狭窄、黑暗、潮湿的岩缝中,石班长或他的队员,半蹲或侧身,紧握钢钎,另一人抡起手锤,在几乎看不见的情况下,依靠手感与经验,寻找着岩石的纹理与弱点,落下精准而克制的一击。电石灯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湿漉漉的岩壁,空气中弥漫着石粉和潮霉的气味。每一次敲击,都可能引发未知的松动或渗水;每一次前进,都是以厘米甚至毫米计。
这种工作,对体力、耐心和心理都是巨大的折磨。没有同伴的喝彩,没有进度的标杆,只有无尽的岩石与黑暗,以及必须绝对保持安静的纪律。这是真正的“螺丝钉”精神,在共和国最隐秘的角落,以最原始的方式,执行着最关键的使命。
敲击声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忽然停了下来。长时间的寂静,让谢继远的心再次提起。是遇到难题了?是岩石太硬?还是出现了险情?
就在他几乎要派人去探问时,岩缝入口处的藤蔓又轻微晃动起来。片刻后,两个身影极其缓慢、谨慎地退了出来,正是石班长和一名队员。他们身上沾满了新鲜的岩粉和湿泥,脸色在林间光线下显得疲惫,但眼神锐利。两人没有停留,迅速清理了身上明显的痕迹,然后沿着隐蔽的来路返回。
回到营地,石班长直接向谢继远汇报。他摊开粗糙的掌心,里面是几块新鲜的、棱角分明的石灰岩碎块,还有一小撮细腻的岩粉。
“谢指挥,入口往里三米左右,岩体比预想的更致密坚硬,节理少,手工开凿非常吃力。进展很慢,一个上午,只推进了不到一尺深。不过,”石班长语气沉稳,“岩体整体很干燥,没有发现明显渗水或空腔。我们尝试了几个不同的下钎角度,找到了相对容易发力的位置和岩石纹理方向。下午可以稍加大力度,但进度恐怕还是快不了。”
谢继远拿起一块碎石,掂了掂,又用手指捻了捻岩粉。坚硬,意味着开凿困难,但也可能意味着岩体更完整、更稳固。“安全第一,进度其次。感觉岩体稳定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