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老鹰岩的队伍,不再是轻装的探路者,而是一支肩负着具体使命、携带着“种子”的建设先遣军。当那面熟悉的、沉默的灰色巨岩再次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谢继远心中已无勘察时的忐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而坚定的规划感。铁令在肩,蓝图在胸,眼前这蛮荒之地,即将成为共和国最隐秘的“手术台”。
首要任务,是在绝对隐蔽的前提下,建立一个能够立足、并能支撑起初期秘密施工的前沿基地——岩下营盘。地址的选择,经过反复推敲,最终定在距离老鹰岩主崖壁约两里外的一处山坳。这里背靠一片相对平缓的次生林坡,前方有茂密的竹林和几块巨大的崩落岩石作为天然屏障,侧面有一条不起眼的、水流相对平缓的小溪岔流经过,取水方便,地势又略高于主溪谷,避免了山洪的直接威胁。更重要的是,从这里无法直接看到老鹰岩主体,但从营地出发,穿过一片密林,便可抵达崖下施工区域,路径相对隐蔽。
营地的建设本身,就是一场与自然环境和保密要求的双重博弈。没有机械轰鸣,没有红旗招展,一切都在寂静和伪装中进行。
队员们放下行装,第一件事不是搭帐篷,而是“伪装”。在老杨伯和几位有经验的老兵带领下,大家就地取材,砍伐竹子、收集藤条、割取茅草。他们并非简单地搭建窝棚,而是采用了一种近乎“编织”的方式,将新建的棚屋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棚顶覆盖着厚厚的、带着原土的草皮和鲜活藤蔓;墙壁用细竹编成,外面附着苔藓和地衣;支撑柱选用活树或巧妙伪装成自然生长的树木。不过三五日功夫,十几座低矮的棚屋便悄然“生长”在山坳里,从空中或稍远的山脊望去,几乎与周围的林坡无异。
“这不像营房,倒像是山魈的老巢。”一位从工程兵部队调来的排长看着伪装完毕的营地,不禁低声笑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谢继远仔细检查着一处棚屋与岩石的结合部,“我们在这里,就是‘山魈’,要悄无声息地干活,不能让天上的眼睛(指可能的侦察)和山外的耳朵察觉到任何异常。”
生活设施的建立同样遵循“隐蔽、低耗、就地”原则。他们在小溪上游隐蔽处用石块垒了一个小小的过滤池,引出生活用水。炊事班挖了深埋式、带有长排气竹管的散烟灶,确保炊烟被充分稀释分散。垃圾和排泄物有严格的处理规定,必须深埋或投入指定溶洞,绝不能污染水源或留下痕迹。一台小功率的柴油发电机被严密地安置在一个天然石穴内,排气口经过伪装和消音处理,只在夜间必要时短时使用,为电台和有限的照明供电。
最考验人的是潮湿和虫蛇。武陵山春季的潮湿超乎想象,被褥衣物几乎从未干爽过,很快就有队员身上起了湿疹。营地周围撒了硫磺和石灰,每座棚屋门口都挂了驱蛇的草药包,睡前必须仔细检查铺位。即使如此,夜里被蜈蚣或不知名毒虫咬伤的事件仍有发生。从长风厂调来的厂医,用有限的药品和当地采掘的草药,艰难地维持着队伍的基本健康。
谢继远和指挥部的几位核心成员,挤在最大的一间伪装棚里。这里兼具办公、会议、住宿功能。墙上挂着精心保管、防水封装的老鹰岩地形地质图、初步规划草图。一张用粗糙木板拼成的桌子上,摊开着施工方案、物资清单、人员分工表。照明靠的是马灯和有限的几盏电石灯,光线昏黄,烟雾缭绕。
就在这样极端简陋的条件下,“701工程”的第一次正式工作会议召开了。与会者除了谢继远,还有地质工程师老吴、工程兵出身的副指挥长老赵、负责机电的长风厂骨干秦工、负责后勤和安全保卫的几位干部,以及作为特别顾问的老杨伯。
会议焦点明确:如何打开老鹰岩的“第一凿”。是直接在主崖壁上开凿显眼的洞口,还是寻找更隐秘的侧向或地下入口?施工方法是用炸药,还是完全依靠手工?噪音、震动、渣土如何处理,才能不暴露?
老吴摊开地质草图,指出一处位于主崖壁侧面、被浓密藤蔓和一棵歪脖树遮蔽的岩缝:“这里,岩体检测相对完整,缝隙向内延伸,可能是一个古溶蚀通道的残余。如果从这里向内人工开凿,初期洞口极小,易于伪装,也能避开主崖壁最显眼的位置。缺点是开掘面窄,初期进度极慢,而且需要先进行危险的小断面探险。”
工程兵老赵倾向于更直接的方式:“选一个崖壁底部相对凹陷、有植被遮挡的部位,用微量、分层爆破的方式,先开出一个足够设备进出的口子,再用人工修整、支护。效率高,但爆破的震动和声音风险大,即使严格控制药量,在寂静的山谷里也可能传出很远。”
谢继远凝神听着,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他想起父亲笔记里关于“潜入”和“伪装”的片段,也想起长风厂建设初期“夯土成金”时对“巧劲”的运用。
“两个思路结合起来。”他最终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争论停下。“初期,以老吴说的侧向岩缝为‘锁眼’。组织最精干的小组,手工开凿,不计慢,只求稳、求隐。开进一定深度,确认内部岩体稳定、空间可拓展后,再考虑从内部反向规划,寻找合适位置进行小规模、可控的爆破拓展。这叫‘由隐入深,由内拓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