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躲着不说话,他以为还会是原先那个婢女顶出来做个跳梁小丑,他以为今日的丑事会在此刻一锤定音,他以为魏兰蕴的名声会一败涂地。
但魏兰蕴说话了。
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骤然在诗宴中响起,魏兰蕴缓缓站了起来,神色是异常的清明,“江大才子,现在下定论,未免太过武断了吧?”魏兰蕴说着,不动声色地将一块帕子扔在红玉裙底下。这是一张被鲜血浸透的帕子,散发着浓烈而厚重的铁锈味,这样的帕子在红玉的裙底下,早已经有了两张。
帕子上的鲜血来自魏兰蕴。
来自于魏兰蕴的脖颈上,那一道又一道新划出来的、血已流尽的口子。魏兰蕴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她不会把命运的选择权交到任何一个人的手上,哪怕毒药会在一个时辰之后消弭,魏兰蕴也不会等,她不会放任自己无能地掌握在别人手中,等着别人捏死自己。
这便是魏兰蕴要强装酒醉的原因。
宽大的锦帕下,是她拿着钗环一下又一下在咽喉脖颈上划着,她矫饰着,在马庆预料不到的地方将血与血中的毒素,一点一点放出来。魏兰蕴从来不是在逃避。
“哦?魏大娘子不醉了?"江懋讽刺地说道。谁都能看得出来,魏兰蕴的眼神清明极了,根本不像是喝醉的样子,场中的学子们俱听得出来江懋在嘲讽魏兰蕴,伴随着第一个学子笑出了声,诗宴上的学子们都笑出了声。
笑声就像大海的波涛一般,在曲水苑中久响不止。马庆也笑着,他微笑着凝视着魏兰蕴。
虽说魏兰蕴此刻便能开口说话,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依照玉堂春的毒效,魏兰蕴至少还需一刻才能勉强开口,不过这无伤大雅。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不是说两句话就可以扭转的了。马庆举杯,向魏兰蕴浮一大白。
魏兰蕴同样举杯。
波涛似的嘲讽的笑声拍打在她身上,她仿若未闻,马庆挑衅似的向她举杯,她也毫不逊色,魏兰蕴豪饮一大盏后,毫不客气地将价值不菲的青玉酒盏播碎。
酒盏的破碎之声止住了些许笑声。
魏兰蕴走上前去,走在江懋身边,她缓缓说道:“笑够了吗?该轮到我说话了吗?”
江懋没有回答魏兰蕴,双手一摆,示意但凭卿意。“其实我没有想到,为何仅凭这一张墨卷,就断定了这首诗是我写的。“魏兰蕴的手放在袖子里,她缓缓在玉台上踱步,“为什么呢?马副社长。”马庆正想说话,江懋先一步开口。
“上面印章写明了是归属于右三二十八座,那个座位上,坐着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这样的印章谁都能用,这样的卷子谁都能做,谁说这就是我写的?而不是谁人伪造一封卷宗,栽赃于我?“魏兰蕴扭头看向江懋,眼神锐利如鹰,“江大学子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我,很有敌意。”
“早在许敬社长未曾言明作者为谁的时候,江大学子便断言了这首诗是我作的,但诗的主人是你,我抄袭了你。“魏兰蕴顿了顿,接着说道,“江大学子如此先知先觉,莫不是诬陷我的人,就是你?”“你血口喷人!”
江懋天之骄子,最见不得人诬陷于他,魏兰蕴的话一出,江懋气得一张脸都红了。
马庆见形势不对,连忙出来说道:“魏大娘子,您这便有些胡乱攀咬了罢,江榜首与你无冤无仇,何来攀诬你之说?”“那我同样与在座各位无冤无仇,为何在座各位要如此笃定这首诗就是我写的?圣人云,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注1),诸位学子如此偏听信,真让人难以相信在座之人,竞然均是今年诸县之文魁!”魏兰蕴说得抑扬顿挫,一时间说得半数学子面色惨白。马庆只觉得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之人,这墨卷分明就是她魏兰蕴写的,她居然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否认事实,指责别人!“魏大娘子既然说这不是你写的,那你有何证据?"马庆说道。“证据?当然有。“魏兰蕴轻笑一声,“但在拿出证据之前,我想问在场诸位学子,为何要以偏见待我?若今日被指控为抄袭之人是别人,是宁都王世子,亦或是咱们的江大学子,诸位,又会作何反应?”“我等皆有才名在外,如何与你…”
江懋开口说着,话还没说完,就先被魏兰蕴打断了。“我又如何无有才名?"魏兰蕴反问江懋说道,“论师从,我师从我祖父帝师魏邕,论文名,我十二岁便得文渊公赞佑,嘉定二年春,文渊公复楔于兰亭,席间,魏公之孙即席赋诗,四座愕眙,耆老闻之,掷笔长叹,竟自此绝意诗文,文渊公尝评我诗曰:"此作既出,天下诗道尽矣!此子非池中物,来日当擎文坛赤帜。',这个故事,想必在场的诸位,听闻的不在少数。”“但为什么,诸位,江大学子你,会这样理所应当地就认为我抄了你的诗呢?”
魏兰蕴的问题振聋发聩,江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曲水苑中哑口无言。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这样理所应当地认为魏兰蕴抄袭了江懋的诗?论师从、论文名,魏兰蕴并不输江懋分毫,如果是江懋被指控抄袭,诸位学子定无一人相信,但若是魏兰蕴被指控抄袭,诸位学子竞然就这样轻易地信了,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