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蟾宫客（九）
裴琚将王孙放在了田里，给了小孩一把锄头，小孩抱着锄头，人还没有锄头把儿高，小王孙踩在泥里，怨怼地看着裴琚,啃着鸭腿不动弹。“看我干嘛？"裴琚斜看他一眼,“你娘说你成天在那里吃吃吃吃,胖得跟个球似的，让我带你多活动活动，你再胖下去，指不定下回见了裴元平给人当球揍了。”
小王孙听不得裴元平三个字，更听不得他给这三个字当球揍这种话。裴琚话还没说完，小孩鸭腿一丢，扛着锄头干起活来。“现在都已经是九月了，现在种下去，能种的活吗？"魏兰蕴有些犹豫，她手里左不过就那些种子，若是种不成, 便是用一颗少一颗。“银湾不可以,丹州可以。"裴琚肯定地道。银湾的地势偏高，丹州却是有小天府之国称号的地方，这里热量充足，是连稻米都可以一年三熟的地方，别的作物为什么不行？裴琚有理有据,将丹州的地质水文以及作物的特性一五一十讲了。得到魏兰蕴肯定后,裴琚扛起锄头就要下田去，现在已经是九月中旬，如果想要种出下一季的庄稼，就要尽快抢种，为作物争取更多的有效积温，不然等到冬季霜冻来临之前没有完成灌浆并收获的话，这一季的庄稼，便又要白费了。今天是中秋，午前下人们点了卯，除却定下来轮值的几个侍女小厮，其余人俱回家过节了，眼下庄子里的农户都不在，庄稼是要抢种，但魏兰蕴也不敢让两个藩王继承人在自家的田里抢种，她四下张望着，想唤几个小厮来搭把手。四下找不到人踪迹，魏兰蕴踩着坡道便要往下走去。但那其实不是个坡道，是个预留好的排水口，农户们方将泥巴填上去，泥巴底儿空落落的，魏兰蕴一脚踩空，整个人朝下跌去，眼看就要栽进田里。但她没栽进田里。
有只锄头的木把儿从侧边探了过来，拦腰把魏兰蕴截住。魏兰蕴惊魂未定，抓着木把手半响才在田垄上站稳，裙裾在跌倒时沾了不少泥，而裙裾之下，魏兰蕴感觉自己的右脚踝肿起了一个大包，每动一下，便疫的要命。
她的脚崴了。
但这两个人她不熟悉。
她不想说。
木把的另一头是裴琚，裴琚瞧见魏兰蕴站稳了松开了手，单手收回了锄头把儿，走上前两步说道，“魏娘子，你别下去，下面都是泥巴和虫子，脏得很。”魏兰蕴不说话，也站着没动。
裴琚将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绀紫色金绣云纹的直身脱了下来，垫在了田垄上。
“魏娘子，坐这里。”
魏兰蕴的裙裾其实是不值钱的，这是库房里积淤的生霉的布料，找出来随便裁成的一身衣裙，花色是早年间银湾流行的样色，是王家赵家那些门庭高的人家里，丫鬟都不穿的颜色。
而裴琚的这件直身显然是极为值钱的。
一匹绀紫的布需要三个熟练的匠人没日没夜染上十天，一身满绣的衣裳需要四个熟练的绣娘绣上半个月，而一卷可以织补进衣裳的金线，更是价值连城。金线绣出来的衣裳是不能洗的。
沾了泥就废了。
价值连城的衣裳铺在地上放在泥里，只是为了垫着让一身不值钱的衣裳不沾泥淖，魏兰蕴低头看着这件直身不说话，裴琚扛着锄头径直朝田里去了。“魏娘子你放心，我们干活麻利得很！这点活在我手上就是个耍子！"裴琚讲了句西林的土话，这是他在西林下地的时候，跟着地里的屯田兵学的。西林的驻军大多是屯田制的。
战时打仗闲时种地，华阳长公主向来倡导以身作则亲力亲为，将士们在沙场出生入死，那么他们必须要身先士卒，将士们在地里服田力穑，那么他们也要事必躬亲。
西林王偏枯久矣，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挺起西林本就吃力。裴琚从五岁起，就开始代替父亲履行王侯的责任，戍边抗敌他冲在第一位，摆弄庄稼他和屯田将士们同睡同起，“魏娘子，你知道吗，我娃娃时候就在家地里耍坎土曼了。”
“我小时候种地可有劲儿了！我娘说，我跟头小牛似的，可壮实了。"裴琚踩着锄头，翻出小半个小孩高的小土堆，他笑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在日光下晃眼，“我姐姐小时候还给我取了个小名儿，我娘说我像只小牛，她说我在家排行老二，就叫我二牛，薛二牛。”
裴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时候我可不乐意叫这个名字了，我还哭了好久。”
田里面有蟋蟀的声音。
咕咕、咕咕地叫。
此起彼伏的虫鸣之间，一道轻轻浅浅的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然后呢。"魏兰蕴说道，她蹲下身来，坐在了那件金线绣着的绀紫直身上边。
声音浅浅的，人和人之间隔得远远的，裴琚没听清，他尚未反应过来。魏兰蕴又问了一遍，“然后呢？”
她坐在田垄上，舒展着脚尖，极为认真地这样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对眼前的这个少年感到好奇，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一个人感到了好奇。“然后啊！"裴琚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就找她决斗去了！咱们屯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谁不服谁，打一架就好了，赢的说了算！”“那你赢了吗？”
“我没有。"裴琚叹了一口气，“我那时候才六岁，小萝卜丁一个，我姐姐比我高了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