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七十五章
梁博追悼会的那天,居然是个晴天。
太阳出来了。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秋风将白云胡乱揉碎。桂花都开了,一条街都染上了香喷喷的桂花味。江明熙穿着黑色的丧服,沉默地站在灵堂里。供桌上,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年轻人英姿勃发,拘谨腼腆地笑着。奏完哀乐后,她摘掉帽子,同其他人一起,对着遗照鞠了三个躬。接下来就是致悼词的环节了。
梁博的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登台致悼词,拼凑出梁博24年的人生。江明熙和梁博,统共只相识了十几天。
她只知道他是一个勇敢的年轻人,热心工人权益,时常为了工人的福利待遇奔走呼号。
他还有些傻气。
因为一些误会,他竞然模仿负荆请罪,真的光着膀子背着荆条来下跪请罪,实在让她惊得不轻。
他还有些冲动。
这也是年轻人的惯病了。他们的爱恨都太激烈,只凭意气行事。可是,在亲朋好友嘴里的梁博,却是一个稳重懂事的孩子。梁博出身书香门第,梁父曾是前清的秀才。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期间,梁父悲愤交加,悬梁自尽,而后梁母一病不起,梁家慢慢败落。
梁博是家里的长子,为了奉养病母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从中学辍学,进了一家德国钢铁厂做工。
在铁水流出后,扒渣工要用长柄铁耙将浮在铁水表面的矿渣扒开,引导铁水流入铁水罐,稍有不慎就会被飞溅的铁水或炉渣严重烫伤。这也是钢铁厂里最危险的工作。
梁博一干就是八年。
梁博上女中的妹妹念了一段梁博的日记。
“扒渣工我是干不长久了。我拜了黄师傅为师,现在正在学机械修理,等我学会后,工钱每个月能涨30块,家里也能更宽裕一些了。”一股气堵在江明熙的胸口,上不去,咽不下。她眼睛鼓涨发热,泡着酸涩的泪。
你既然是如此懂事稳重的人。
你居然是如此吃苦耐劳的人。
为什么,为何一一
为何又要一次又一次的,扑汤蹈火,奋不顾身?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的显而易见。
正是因为太过简单,所以江明熙才更无法接受。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勇敢坚强,懂事孝顺的年轻人就这样死去!他死的屈辱,死的狼狈,死的毫无价值。
江明熙曾想过,如果她当时能劝住梁博,这场悲剧是不是就能避免了?她在脑海里推演了无数次,最终不得不承认,就算她这次说服了梁博,还会有下一次。
在梁博之外,还有赵博,宋博,李博.…
华夏从来不缺勇敢的年轻人。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吧!”
在儿女的搀扶下,满头白发的衰败女人昂起头,歇斯底里地凄厉叫道:“这是什么世道啊!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我儿犯了什么罪,你告诉我,他犯了什么罪!”
江明熙闭上限,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梁博的罪,在于他是一个弱国的公民。
如今处于大争之世。
恰如春秋末年。
礼乐崩坏,弱肉强食。
弱者的哀嚎,弱者的悲歌,没有任何分量,只会引发强者的嘲弄和戏谑。这个时代已经病入膏肓。
它让沈明明这样的卑贱者不能活,它让梁博这样的良家子不能活,它让黄婉仪这样的贵人不能活。
可是…凭什么?
江明熙想,凭什么?
凭什么由你们来制定游戏规则?
凭什么由你们来决定谁不能活?
我想让她们活。
我想让他们活。
我想让我的国家活下去!
江明熙从没有那么一刻,渴望过权势和金钱。她要往上爬,不折手段的往上爬。
她要改变游戏规则。
她要让弱者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她想长成大树,庇护更多人。
她想让太阳长长久久挂在天上。
她想见证这个国家,从泥坑里爬起来,而后返老还童,涅槃重生。在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梁嫣哭干了眼泪,木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她黑白的世界里出现了一抹黄色。
是一篮子黄菊花。
她机械性的接过花篮,嘴里麻木地说着千篇一律的感谢词。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捧着花篮的少年并没有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套话。他只是说,“我和梁博是朋友,我会供你和弟弟继续读书。”“你们家里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尽管来找我。”“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给梁博讨回公道。”梁嫣怔怔看着他,干涸的眼眶里突然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嚎啕大哭的梁母却止住了眼泪,平静地疲惫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这个陌生人,有一双让她们无比熟悉的眼睛。那是梁博的眼睛。
那里燃烧着和死去的梁博别无二致的愤怒与悲怆。………不用。”
梁母紧紧攥着江明熙的手,手指几近痉挛,手背进出扭曲的青筋,她的嗓子已经哑透了,声音粗糙的如砂纸划过磨刀石,她近乎哀求的看着江明熙,“不用管我们,好好活着。”
“你朝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