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七十四章
书房里的声音越来越激烈了。
花嫂子慢吞吞地擦着楼梯扶手，伸长了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嗓门越来越高的梁博梁先生，是那日参与罢工游行的工人代表，最近常来拜访她家先生。
因为不满当局移交肇事凶手，所以他一直想再发起抗议，力邀江先生一同参加。
“如今之华夏积贫积弱，暮气沉沉，是故列强称我华夏为老大帝国，国族崛起的希望，还要看我辈少年人！国难当头，少年正应该奋勇当前，励精图治，一扫B时习气，又何必惜身？！”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在上海，华夏最繁华的城市里，英国人和日本人就能公然杀害我同胞，却不受任何惩罚，国耻当头，任何有血性的华夏人都无法像你这般冷静！”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瞻前顾后畏畏缩缩了！不过是大总统的几句嘉奖，你就忘却了昔日的热血与抱负吗？！”
“江明川，你太让我失望了！”
书房门被从里面猛然推开，一个黑皮肤的年轻人怒气冲冲的大踏步走了出来。
他走的那样快，花嫂子没反应过来，他就冲了门，旋风般下了楼。花嫂子收起抹布，轻手轻脚走进了书房。
书桌上，茶香袅袅，尚有余温。
江先生双手插兜站在窗前,怔怔的向外看去，脸色疲惫。花嫂子的心几乎是立刻揪成了一团。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这个做下人的，本就不应该插嘴点评主人家的事。可是她心里憋闷的厉害。
江先生现在脸上的表情，实在是让人心疼。花嫂子愤愤不平地端起没动过的茶汤，指桑骂槐道：“作孽哟！这可是顶顶好的明前龙井，伊真是不识货。”
江明熙回过神，看向收拾茶具的花嫂子，笑了笑，“放着吧，等歇我喝掉，总归不会糟蹋。”
花嫂子却不依，“哪能让依吃剩茶啦？我重新给侬沏一壶！”新茶泡好后，江明熙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看着还瘪着嘴生闷气的花嫂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打趣道：“哎哟，看看我们花妈妈这张嘴，厥得都能挂油瓶了。”花嫂子眼圈竞然瞬间红了。
江明熙慌了神，“花妈妈，我同你说笑呢，莫往心里去。”花嫂子扯起袖口狠狠揩了把眼睛，带着鼻音嘟囔："梁先生讲的那些大道理，我是听不大明白。但是他有些话说错了，阿拉再没见过比依心肠更好的人了“伊凭啥个这么讲依？”
花嫂子克制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说，梁先生说错了话
江明熙看着这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心头蓦地生出了一种奇异的酸软。她从小就被卖入了沈家，此后一生颠沛流离，刀口挣命。她向来是照顾别人的那个人，也是负责解决问题的那个人。重生一次。
她是上海滩白手起家的新贵，是黑白两道通吃的江爷。她是许多人的后盾，也确实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可是，此时此刻，在花嫂子疼惜的目光下，她不再是那个神通广大的江先生，而是一个受欺负受委屈的小孩子。
江明熙突然有些累了。
多日连轴转的疲惫铺天盖地吞没了她。
她在花嫂子的膝头趴下，身体微微蜷缩，女人粗糙的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后背，江明熙恍惚了一瞬，仿佛回到了无数年前的那个下午。早已记不清名字和长相的母亲搂着她，笑着哼起乡间小调。“月亮爷，亮堂堂，小娃儿，快来玩儿…骑竹马，跨刀枪，长大保国守边疆。”
江明熙闭上眼，将整张脸都埋在花嫂子温暖的小腹处，闷闷地说：“梁博没有错，他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们的国家，我很佩服他。”
梁博，才是真正的少年人啊。他有着少年人的热情，也有少年人百折不回的执拗与勇气。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听到梁博的话，此时恐怕早就热血沸腾，同他一拍即合，大闹上一场了。
江明熙继续说道：“当时他们要杀掉日本老板，是我阻止了他们，我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我说要让法律来审判他们，他们信了我。”“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他们大概率不会受到什么惩罚。因为洋人有治外法权，他们拳头大，所以可以不讲理。”
“动用私刑杀了他们，固然痛快，却会引发英日两国的怒火，届时当局肯定会处决领头的人。”
“我对自己说，能借此废除包身工制度就很好了，我们已经救下了许多人，我们已经替活着的人最大程度讨回了公道。”“所以我劝梁博冷静一点，不要去租界的使馆区抗议，因为除了会造成无谓的牺牲外，什么都改变不了。”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以内。”
花嫂子没有接话。
她知道，少女现在只是需要倾述。
她心心疼的用手轻轻拂过她的肩膀、后背，凸起的骨头顶着一层薄薄的肉。哪怕她这段日子努力给她进补，她还是肉眼可见瘦了下去。她其实还是个孩子啊。
“我最近经常做梦，梦见阿毛。她当时睁着眼睛躺在血泊里，我试了好几次，才为她合上眼睛。”
“我给她修纪念馆，究竟是为了纪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