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六十四章
学生代表闻言,又惊又气,猛地甩开他的手:“你胡说!江先生是义士!是他揭露包身工的残忍真相,唤醒民众!若不是他,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同胞在暗无天日里受折磨!你怎么可以如此污蔑他!”“污蔑?"工人代表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愤怒和怜悯的冷笑,“他既然是为了公义,为何从始至终都不见他来参加游//行?他点了这把火,却让我们这些人替他冲锋陷阵,自己稳坐钓鱼台,隔岸观火!天底下有这样的义士′吗?”学生代表被这尖锐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是啊,从筹备到集结,再到此刻的生死对峙,那位在演讲台上冷嘲热讽的江明川川先生,确实从未露面。
他努力想找一个理由:“兴.……兴许他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或者不便公开露.………
“耽误?不便?"工人代表嗤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他若真心支持,哪怕自己不能来,派几个朋友或员工来声援一下总可以吧?你看看,今天冲在最前面、面对枪口的,有一个是他的人吗?”
学生代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他又难过又失望地喃喃低语:“他竞然是如此沽名钓誉之徒,我看错了他。”“他可不是单纯的为了博个名声。"工人冷笑着说,“他是借我们的手,打击洋货,为他自己的生意铺路呢。”
他顿了顿,看着学生代表那张瞬间变得傻愣愣的脸,继续道,“江明川是做服装生意的,跟沪上许多布庄都有合作。他鼓动我们把洋人的厂子搞垮搞臭,自己正好趁机抢占市场,和那些大布料商垄断行情,到时候..哼,赚得盆满钵满的就是他们这些′爱国商人!”
他啐了一口,继续说道:“你以为如今市面上那么多′抵制洋货、支持国货的风潮都是凭空起来的?背后多少都是这些商人团体在策划、在推波助澜!满鸣的主义,心里的生意!”
“江明川也是如此,他怂恿我们去游/行示威,用我们的命替他铲除异己,自己则躲起来,真是个十足的小人。”
学生代表彻底傻眼了。
豆大的冷雨劈头盖脸向他砸去。
他方才热血上头,不觉寒凉,此时却开始打起摆子。他湿漉漉的陷在雨里。
好冷啊。
五脏六腑都结了冰。
冷彻心扉。
他看着从门洞里探出的黑洞洞枪口,突然生出一种想笑的冲动。他也的确笑出了声。
实在是太可笑了。
国土沦丧,山河破碎,签了无数丧权辱国的条约,英国人的炮舰沿长江巡航,就连弹丸小国日本都能在华夏盘剥至此。国辱当头,竞有许多聪明人惊喜的发现,国家贫弱,却不影响他们发财。
爱国也是一门生意。
还是一门顶赚钱的生意。
天空像破了个洞,天河的水倾泻而下。
学生代表转身,看向身后一张又一张沉默的脸。大雨磅礴,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表情。
他突然意识到,方才两人争执间,并没有控制音量。所以,大家都听到了。
他们凭着义愤,豁出命来,在暴风雨里摇旗呐喊,直面黑洞洞的枪口。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也同样有许许多多的人,如今日一般,怀揣热血,自以为是在为了公理与正义摇旗呐喊,自以为是在为了国家献出热血。多少高尚者,死于卑鄙算计。
多少勇敢者,死的毫无意义。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那个黄包车车夫身上。是他,主动协助他们抓到了那个日本人。
可惜,他们抓错了人。
他们也信错了人。
此时,这名车夫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呢?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
他只是看到车夫重新低下头,转过身,佝偻着背,重新走进另一场风雨里。他张了张嘴,撤退的话已经涌到了嘴边。
然而一一
“咔哒.….…岐呀一一”
先是门栓被拉动的声音,继而是铁门被推动的摩擦声。学生代表慢了半拍,有些迟钝地回头望去。铁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一道同样湿漉漉的身影从中踏了出来。
是江明川!
此时少年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昂贵的西装外套不见了,白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蕴含力量的身形,上面沾满了污泥与不知名的污渍。
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脸上也蹭了泥水,显得颇为狼狈。
唯有一双眼睛干净极了,锐利、明亮如拔鞘而出的利剑,目光扫视间,仿佛能撕开磅礴雨帘,直刺人心。
江明熙推开门,利落地转身,单手揪着一个人的后衣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他粗暴地拽了出来,狠狠掼在泥水地里。“这小子想从后门溜号,正好被我们守株待兔,逮了个正着!”方才还隔着铁门叫嚣“格杀勿论"的监工,此刻被五花大绑,蛆虫般在泥地里徒劳地姑蛹着,连求饶都发不出完整的音节。而门内,那些持枪的打手们也早已失去了气焰,被江明熙带来的兄弟们双手反剪,死死按在地上,跪在雨水中,低头驼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