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那张人面似在“吐息”,象一只活着的狐妖,正寄生于他的血肉。
幸隆低下头,粗重呼吸,声音沙哑如砂砾:“还差一会儿。”
他的话轻微,听不出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回应那腹中的狐瘤。
亦或,是在对一个早已不在的亡魂呢喃。
远处铁塔的爆光映亮他的面庞。
老人的眼里没有涟漪,没有尤豫,只有一道笔直的线,仿佛被漫长的家法和血誓生生磨刻进去。
信奈,对不起。
他在心里吐出这一句话。
为了御神院的存续,只能牺牲你。
他缓缓收拢衣襟,将那狰狞的脸重新藏入布料之下,象是掩住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罪。
指尖最后从腹上的狐瘤上划过,动作轻得象抚平某个古老的誓言。
朱墙之上,狐影一闪而没,象是笑,又象是舔舐着他的灵魂。
老人抬眼,稳住身形,重新挺直背脊。
下一步踏出时,脚步声再无迟疑,整个人仿佛已将疼痛深埋在血脉最深处。
风,从铁塔的方向扑面而来。
它带着血气的腥味,夹杂金属燃烧的铁锈味,象是战场的呼吸提前涌入。
幸隆闭了闭眼,眼角褶皱加深。
阴谋,不是网,而是水。
谁能沉得住,谁就活。
他转入黑暗,背影在灯火之外,象一根即将折断却仍硬挺的老骨。
庭内的笛声与鼓点,忽然齐齐一滞。
象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连空气也随之凝固。
一只白蝶自夜雾中掠入,再次掀开粉帐的帘缝。
它绕着安倍晴久的酒盏轻盈盘旋,翅尖映着清酒的波光。
两名侧座阴阳师抬眼,脸色齐齐一变,却不敢发声。
晴久只是笑,笑意从唇角微微泛起,却未抵达眼底。
他抬起手指轻轻一勾,那蝶便顺势落在他的扇端,乖顺得如同随时可供折断的花茎。
“花开院的反应,向来太热闹。”
他低声评语,语气象在点评一场拙劣的戏剧,“可热闹,不等于胜局。”
话音落下,他缓缓起身,衣袖曳地,推开粉帐。
院外夜风呼啸,樱瓣在空中翻卷,如血色雨雪,簌簌落下。
远处的东京塔,在夜雾与火光间显露出森冷的轮廓,巍然不动,象是冷漠注视一切的铁色神只。
晴久负手而立,头也未回,只是淡淡吩咐随侍:
“告诉他们,不必与那群海盗厮杀。
别让那些粗鄙汗水,污了我百鬼樱花的香气。
去,把人困在铁塔。”
侍从躬身,摒息而听。
晴久继续,语气无波,却锋芒毕露:
“外围的式神,全数收束,结界向塔基合围。
复活点按第三串行启用。”
他顿了顿,视线缓缓抬起,象是一根针,稳稳抵住夜空某个看不见的节点:
“再传话给吾御门院家直属——准备鬼祭。”
“遵命!”
侍从领命而去,脚步声消散在朱鸟居之外。
粉帐后的艺伎队列重新复起,仿佛什么都未曾打断。
笛鼓声再度回荡,舞姬的脚步与袖影温柔轻缓,温柔到近乎不真实。
然而那份温柔,却象一层裹尸布,将更深的杀机掩盖其中。
安倍晴久独自举盏,指尖摩挲杯口,动作轻缓到极致。
他目光落在远处那巍然的铁塔上,低声自语:
“命运之主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唇角微弯,冷淡至极:
“这出戏,花开了,可还没谢呢。”
他仰首饮尽,清酒滑入喉间,盏底空空。
院外的风声骤起,卷起漫天樱瓣,像无形的幕布,在这一夜——
慢慢垂落,又缓缓扬起。
樱冷如刃,席暖如囚;
以蝶传令,以狐为誓。
真局不在塔,
在塔下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