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存在于人心之中,一旦心生疑念,神便坠落。”
午后,雾色如溢出的墨,吞没阿莱斯顿的街与天,令整座城陷入一种无日的昏沉。
晨星庄园的书房依旧沉静,仿佛与外界隔绝。
铜制落地灯的灰白光被灯罩压成一片温钝的晕圈,映照在书案上,将纸页的毛边与油墨的细纹刻画得如同古老石碑上的裂隙。
司命独坐于桌前,右手指间轻旋一枚黑曜石骰子,左手翻阅着教会方才送来的“神恩通报”。
字句端正、行文虔敬,但在他眼中,这些笔划在纸上微微扭动,如一群披着圣袍的小丑围着火焰跳舞,口中吟诵着他们自己都不明白的经文。
“近日阿莱斯顿南部教区发生圣像泣血异象……”
“偏东圣恩小堂,一位年迈神父讲道时晕厥,其言辞颇具异端色彩……”
“奉劝信徒坚定信念,切勿理会未得教会许可的‘圣女哀歌’之谣……”
司命看完最后一行,唇角弯起一抹看不出情绪的笑,将纸张轻轻折起。烛焰随之抖动了一下,像被某个不该存在的名字惊扰。
“祂开始摇晃了。”
他的声音低而缓,仿佛不是对人,而是对整座城市,甚至是对雾后那双看不见的眼。
透过书房高窗,他的目光越过沉睡的庭院,穿过笼罩阿莱斯顿的夜雾,似乎直抵那层透明而虚伪的神性幻象。
对旁人而言,这只是例行的公文;对他来说,却是圣母教会那高耸神学支柱上,第一道带着回音的裂缝。
他不急于庆祝,也不急于动手,只重新拾起骰子,让它在指节间转动,像在聆听它的脉搏。
隔壁传来一声轻咳,是塞莉安。她近来也未眠——星灾的余波渗透一切,连血裔的梦境也能侵扰。
司命微微偏头,低声道:“别怕,白昼属于权威,黑夜才归我等。”
那封信被他投入烛焰,火光骤亮,纸张蜷曲成黑色花瓣,
升起的烟似乎在低语。信中那位神父,在晕厥前说出的那句“异端之语”,被他用墨笔圈了出来:
“真正的圣灵,不会以鲜血铸威。”
司命轻轻重复,声音里带着调侃的亲昵:“雷克斯啊……真像个不合格的信徒,却是个合格的‘圣徒’。”
他起身,取下斗篷与手杖,推门而出。
——今夜,歌声将在广场响起。
——今夜,神不再被歌颂,而将被哀悼。
黄昏时分,阿莱斯顿西城区的破旧广场。天空像被废墨洗过,血月尚未升起,夜色已开始吐出潮湿的腐气。
广场中央的石台上,一名披风遮面的吟游诗人怀抱一把磨损的琴,缓缓拨弦。音色不华丽,却像在讲述一段被泥土掩埋太久的哀歌。
“她是晨光,生于王宫白塔之上……
她是和平的缔结者,是寒冬中愿意低头的少女……
她本该戴上玫瑰冠冕,
却被锁进铁塔……
被姐姐之手送往囚笼,
被圣母之名献作神火。”
最初,只是路旁几位老妇人停下脚步;随后是抱着半成品木雕的少年,眼神怔直;
再是往来的杂货商、送信童子,甚至教会的低阶信徒,也在人群边缘止步,眉宇间浮起难言的迟疑。
歌声不悲不怒,只平静叙述——却像针,缓慢刺穿每一颗心。
——她叫莉赛莉雅。
——她无罪,却被囚。
——她的姐姐,以“圣母”之名登基;她,却成了献祭的“祭女”。
沉默的空气中,东港口的洗衣女工哭出了声;
一位老人攥紧拳头,颤抖着低咒:“我们竟跟着唱过她的赞美诗……”
有小男孩扯着母亲的衣角问:“莉赛莉雅……是游行上那个漂亮的姐姐吗?”母亲咬唇点头,泪水滑落。
吟游诗人唱到最后,嗓音低得近乎耳语:
“王冠滚落,玫瑰凋零,
圣塔封口,神祇不语……
若你愿为她点燃一盏灯,
她也许能在血月前醒来。”
歌声落下,广场寂然无声。
这时,一个带着咳嗽的流浪汉忽然开口,环顾四周,压低又急促地说:
“你们知道吗?听说下一个血月,女王要把莉赛莉雅……真的献给‘祂’!”
这句话如火星落进干草。
“什么?!真的要献祭?”
“给谁?黄衣之王?!”
“她还活着?梅黛丝要杀她?”
低语与惊呼迅速在巷与街间蔓延,如雾下的潮水。
在人群边缘,一名中年报贩静静看着——那是司命的皮囊。
他没有言语,只轻轻笑了笑。
这点恐慌不会立刻燃烧街道,但它会渗入砖缝与地底,沾染城市的骨髓。
他缓缓放下一句,如将种子投向泥土:
“梅黛丝选择了神明,但我们可以选择人。”
转身离去时,已有目光悄悄跟随;更多人,开始望向圣塔的方向,眼神中不再只有祈祷的顺从,而是潜伏的火星。
这夜,阿莱斯顿没有变天——
但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