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胤州邢炳归降后,蔺九只是将连起来的地方经营成一块铁桶,却一直悬置着对边关那两位兵马使和郭燧的处置。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苍梧还有四个。众将一直撺掇鼓噪,蔺九却迟迟按兵不动,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迟疑一边来自陈荦和那两个孩子,苍梧好不容易重新恢复太平的日子。陈荦在浩然堂安心读书理政,那两个孩子不必日日被护在高墙之中,可以自在外出游玩。他经历过平都之乱,私心只愿意这样平静下去,战乱的日子少一些,往后一些。另一边,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将他和孩子的身份公布于世。这个时机,迟迟没有到来。是因为自己也退缩犹豫吧,他在心里自责。年少时的杜玄渊仗着有人遮风避雨什么都不畏惧,但蔺九身上的有一部分是胆怯的,他将那胆怯逼至细小的角落,使自己看起来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但那角落再细小,也始终存在。“军中有豹骑和鹰骑,天下事要做什么都不难,请诸位不要担心。”听他这么说,众将片刻间喜上眉梢。
六万紫川大军,蔺九将之重新作了部署。在边关增设岗哨,增派前往大晋和弋北的军探。在紫川前沿的两处雄关和宋呆守卫的白石盐池处都加了重兵。老梧城已牢牢据在紫川军手里,和滕州之间迟早有一战,蔺九派麾下老将领二千精兵,驻守在滕州北上苍梧的必经之路。
“若边关两位兵马使以推尊郭氏的借口向内地起兵,到时该如何应对?”“城中大营剩下的兵力不再分散,成败荣辱,紫川军和苍梧城必须紧密粘连。”
就在大营议事当晚,边关的消息再次送到。老将归去疾自栖斓山归去后箭伤不愈,于今日午间死在家中。众将大喜,从此尤氏独木难支,日后恐怕要谨小慎微,绝不敢再轻易挑事了。
陈荦睡前从陶成处得到这则消息,睡意顿时消了大半。栖斓山用兵,双方虽只投了千余兵马,然而归去疾的死这个代价太大。归去疾身后三子日后若要为父寻仇,这一命之仇直接算在蔺九头上。
归去疾的死如同引线,一旦擦起火星,很快就会引爆整个苍梧。苍梧城的宁静,也许就到今晚了。
陈荦回申椒馆的路上,马车路过花影重。陈荦掀开纱帘,看到花影重大门已取下挽幡和灯笼,门内的客人又多了起来。花影重命案未了,不知从哪里搭上了黄弼这条线,开业得到了黄弼的允准,陈荦和陆栖筠没有干涉。“下来走一段。”
小蛮撑开伞,陈荦觉得那伞遮挡了视线。只有些牛毛似的雨丝,她示意小蛮不必打了,率先走进稀疏的雨丝里。陈荦喜欢走在人群中观察街市。花影重不远的药材铺前,一个锦袍男人挡住了陈荦的路。“苍梧的女相,陈荦?”
陈荦从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此人三十来岁,宽脸浓眉,衣着考究,看外表像是家底深厚的生意人。
陈荦眉头一皱,“苍梧没有帝,哪来的相?”来凤仪并不退让,哈哈一笑,“蔺九不就是这城中的土皇帝?”陈荦注视对方虎口,并未看到武人常有的薄茧。“你是谁?”
“在下是从大晋坋都城来的药材商。想在这里和女相大人谈一桩生意。“来凤仪在城内盘桓半个月,一切已准备就绪,今日拦住陈荦,纯是为再次试探陈牵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不等陈荦回答,手中折扇一打,接着说道,“在下想要一张由女相大人亲自签发的符牒。符碟上写明,商队只须持此符牒,苍梧境内码头、关卡一律畅通,所运货物无须过所查验、课税。大人给了我这张符牒,我便可在此承诺,一月之内,苍梧城中所有药材降价三成。如此,让那些生病的穷苦人也买得起药。你看,这桩生意如何?”
陈荦从对方鹰隼般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危险,她冷下脸来:“你是谁?外来商贾要在苍梧境内运货,须在城门处登记,城门书吏自会将名录报到浩然堂,你无须亲自来找我。”
“你不同意这桩交易?城内所有药材降价三成,这是何等的功德……陈荦打断他:“让开。”
来凤仪眉毛一挑,让开了陈荦跟前的路。
陈荦回到马车内,让飞翎悄悄跟上来凤仪,打探这人的来路,并叫小蛮去通知豹骑给飞翎增派帮手。
来凤仪在大街处站定笑笑,“想跟踪我,没那么容易。”转过几条街巷,飞翎再现身时,视线内不见了来凤仪的身影,不禁吃了一惊。她身手敏捷,目力极佳,这人是如何得知身后有人,又是如何摆脱她的?晚间,陈荦将追查此人的任务交给了童吉和三位豹骑。第二日便是春分。
苍梧城春分那日,一封来自大晋的国书到达城中。大晋使团来访苍梧,邀天下雄主在苍梧城中会盟。兵争天下,以武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