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南国有此皇帝,合该他们气数将尽。”接着,他脸色一沉,粗声说道:“安凌,你非要我一句一句问不成?”
安凌手心微微出汗,她知道哈其赤是不容糊弄的,可是她最近确实没听到什么新鲜内容。
此时安凌和哈其赤交谈的,才是燕计酒馆真实的生意——南国的情报。
哈其赤是阔台可汗,也就是北蛮现任可汗的手下。自从十年前北蛮的上一任领袖察海可汗在一场意外的火灾中身亡后,北蛮一直由阔台可汗统领,此人雄心勃勃,一直想要铁骑南下,入主中原。
因此他一直派人在边境秘密收集情报。额勒城作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便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建立情报基地的最佳选择,而酒馆又是人们最容易高谈阔论的地方,所以他便买下了燕计酒馆以便收集信息。
可是这一年以来,酒馆的生意一直每况愈下,哈其赤已经很久都没从燕计酒馆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所以当他听安凌说最近没什么新鲜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焦躁。
审视安凌的同时,哈其赤不停地用脚底摩挲着一粒石子,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安凌又思忖了一阵,低声说道:“有一件事,我也不知道对可汗有没有用。”
“我最近听几个来酒馆吃酒的客商说,南国皇帝朝秦暮楚,很少专宠什么人,但这一两年不知为何,一个姓玉的贵人却得到了皇帝的青眼,皇帝不仅经常留幸在玉贵人寝宫,甚至还要给她加封为妃子。”
“哦?”哈其赤惊讶地挑了挑眉,将脚底的石头压住,问道:“真有这事儿?”
安凌没想到哈其赤会对南国的后宫秘事感兴趣:“怎么,可汗还喜欢听这种故事?”
哈其赤没有计较安凌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沉吟半晌,他回答道:“玉贵人是南国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不过她已经很多年都没得宠了,她沉寂了这么久突然一飞冲天,这实在是值得玩味。”
安凌一方面震惊于哈其赤对南国后宫秘辛的熟稔,一方面心里嘀咕着这有什么值得玩味的,不过是后宫风水轮流转罢了,难不成这北蛮可汗还想拉拢一南国妃子然后联手把南国皇帝赶下台去?
真要是那样,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安凌心下这么想着,面上却没有表露什么,她垂手站着,没有出声。
天光渐暗,灰蓝色的天空中一轮弯月渐显,森凉的晚风再次穿巷而过,远处的孩童嬉笑声和商铺的吆喝声都随风飘进了幽凉的巷子里。
“这里面的事情你要继续探听,”哈其赤总结道,“过一段时间,南边的线人也要回来了,到时候他应该能带回来更多的消息。”
安凌点点头,没有说话。
灰蓝色的天空下一缕炊烟袅袅升起,隔着几条街外,三两个孩童正在嬉笑打闹,大说大笑无所顾忌。
望着有点心不在焉的掌柜娘子,哈其赤问道:“安凌,你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安凌回了回神,她抬眼望了一下哈其赤,见他似乎神色无异,才回答道:“挺好的,多谢挂心。”
孩童清亮的笑声穿街绕巷而来,稚嫩的尾音散落在微凉的晚风里。
他们好像在玩捉迷藏,其中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正大声倒数五个数,其他几个孩童咚咚地乱跑,忙着搜寻藏身之所。
真是一群可爱的孩子们啊,安凌莫名走了神,直到一个低沉的声音扰动了耳膜——
“安凌,我知道楚秋的死对你打击很大。”
安凌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哈其赤不苟言笑的眸子,在那对黑得有些沉重的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惨白的脸。
她张了张嘴,努力地想说些什么,却最终默默合上双唇,望向远处。
哈其赤盯着安凌一瞬间失了血色的面颊,缓缓说道:“但请你节哀,因为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他看到安凌在晚风中颤了一下,眸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要来找你们了!”那个刚刚倒数完的孩童兴奋地大喊,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安凌望着孩童嬉闹的方向,一半面孔浸润在夕阳下显得温和闲适,一半面孔笼在阴影里,眉尖和嘴角微微颤动着。
不过当她回头望向哈其赤时,她的面庞上挂着一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她迎着哈其赤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我明白。”
哈其赤点了点头,黑如沉水的瞳仁里晦明难测。一只厚实的手搭在安凌瘦弱的肩上,用力地拍了一下。
安凌望了望肩上那半是鼓励半是威胁的重量,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温暖得足以融化冰川。
哈其赤眯眼望了望渐渐暗淡的天光,忽地将脚底的石子一脚踢开,接着大手一挥:“走吧,该回去做生意了。”
安凌像是突然想起了她掌柜娘子的身份,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是啊,还要继续做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