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瞬,我和崔恕的目光终于真真实实的对上了。
而我之所以会如此确信,则是因为,我从崔恕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爱人的眼睛,是这世上最美丽的镜子。
我曾一次次的从这双眼中照见我自己的容颜。
我以前有说过吗?
崔恕的眼仁是有些浅的棕色,就象一面铜镜。
有次中秋佳节,人们都等着看夜晚放灯放烟火的盛景。
那时的我们已经成亲,可当天晚上,人群中却只有我一人苦等。
崔恕又南下了,而且还没赶回京城。
他来信告诉我,让我不必等他。
我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身为一个没有母族撑腰的皇子,崔恕必须不停的做出功绩,才能博得皇帝的信赖和青眼。
那天,来往的人群把我挤得歪歪扭扭。
匆忙之中,为了护着手里的花灯,我的发髻还有妆容都被蹭了去。
我想,我的样子肯定很丑吧。
可正当中秋的焰火升上夜空时。
我的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
“栀栀!”
我浑身一僵,不可思议的回头。
就见崔恕胸口剧烈起伏,满脸都是土灰,跑得狼狈不已。
我一下子就笑了。
然后,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不是说赶不回来了吗?”
我伸出手,抹去他鼻梁上的灰尘,心疼极了。
“你看你的脸,粗糙得跟什么似的,哪有一副皇子的样子?”
可我的少年郎,却只是笑。
他说我也没好到哪去,被人挤得妆都花了,象个小花猫,这副样子一会儿放灯可就不美了。
我说:“那怎么办?这里又没镜子。”
崔恕就说:“栀栀,你把我的眼睛当作镜子。”
于是,我在崔恕的眼睛里看到了狼狈不堪的我自己。
就象现在这样。
那双浅棕色的瞳孔里,满是我的身影。
我看到自己的脸,还是以前的样子,素素白白的,并不是我几度猜想中的惨白色,或是青紫色。
甚至我连发式和衣装也没变。
我身上还穿着冬末初春的袄裙,略微有些厚,衣领的一簇绒毛刚刚好托住我的脸,显得我象一个探头探脑的小鸟。
太好了。
我不是那种很恐怖的恶鬼,光凭长相就会把人吓死。
我还是我。
也许我不再是宁王妃,但我依然还是我少年郎记忆中的那个魏栀。
“阿恕,你看得到我,对不对,我看到我自己了——”
因为激动,我的声音极度颤斗。
可就在这时,崔恕嘴角的血迹却越来越明显。
只见那道血痕,渐渐从细细的一条,变成了粗粗的一条,就连地上低落的鲜血也越聚越多。
又一滴血滴在我指尖。
我浑身一颤,哽咽到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不用回答我,你先回答‘他’——”
我想,此时此刻,我真的已经是在胡言乱语了。
让崔恕回答“他”?
那或许等于直接把崔恕硬生生推离我身边。
只是
谁又能说,这么做是错的呢?
推开崔恕,把这个书中世界的男主角重新推回到女主林枝枝的身边,这其实很合理啊。
这样的话,本书会有一个完美的大结局。
而我作为女配,应该也会因为好好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得到些许奖励的吧?
说不定就象崔恒所说的那样。
我会复活,或者是在番外里回到过去,活在过去。
短短数秒钟内,我真的想了很多很多。
可想来想去,直到最后,我却还是选择了最自私的做法。
对不起。
对于主角来说,爱是无私的,是美好的。
但我不一样。
我是配角。
对于配角来说,爱是自私的,是痛苦的。
我于是伸出手,再次尝试向崔恕紧攥的双手靠近。
而这一次,世界于我不再是囚牢。
——这一刻,试图挣扎的人不止我一个。
还有崔恕。
我见他依旧吃力的咳嗽着,一只手却颤颤巍巍的松开来,正向着我的方向探去。
我们就象是两个盲人,又象是新婚夜的夫妻,双手摸摸索索、试试探探,想靠近而不敢。
我就这样看着我的少年郎。
他对我的爱,是想告白而无力的痛楚,是他眉宇间的皱纹,是他嘴唇边的鲜血。
“栀栀,我”
“我不——”
话音至此,崔恕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虚弱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剧情不允许崔恕拒绝皇帝。
而这个世界高高在上的造物主,“他”,也不允许崔恕拒绝剧情。
崔恕说出非标准答案的后果,就是被剧情强制修正行为。
这是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