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时间。”
王从道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一旁漂浮的琉璃灯盏上,牡丹形状,晶莹明亮,包裹着一簇一簇灵火,安静地燃烧着,光芒稳定而温暖。
他什么时候需要过这种东西。
李好忙忙点头,道:“我可以自己来的,不麻烦君上。只要您能告诉我办法。”
两人沿着楼梯继续向上,李好等了半晌,没有收到回应,不免垂头丧气。她低着头,盯着前方拖曳在地的黑色衣摆,真想一脚踩上去,不敢付出实际行动,只好伸手呲牙咧嘴,做鬼脸过过瘾。
灯火重重,光影摇曳,照出墙上张牙舞爪的身影。
王从道瞥了一眼墙上扭曲的影子,轻微弯了弯唇角,没有打扰身后乐在其中的少女。
终于,楼梯走到了尽头。窄门无声自开,大片光亮闯入,巨大的相思树映入眼帘,恍若隔世。王从道在迈出门前,低头向后看了一眼,对上一张规规矩矩的笑脸。
他沉默了一瞬,道:“和律令来,一月一次。”
李好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她欢呼一声,下意识扑过去表达感激:“君上威武——”
“——刺啦”
乐极生悲,她忘了眼前人不是闻春,还穿着贼长的衣裳。随着一声衣帛锦裂声,李好僵硬低下头,看见自己的鞋底不偏不倚,踩在王从道那长长的衣摆上,黑色布料扯开一道大口子,露出朴素的线头来,她的欢呼卡了半截儿。
这,这就真是棉布的凡衣啊,离涯君都化神修为了,怎么穿的衣服连点儿基本的防护术法都没有?也不置办几件法衣什么的?这质地,和她坏的那件杂役棉袄子有什么区别,简直一扯就烂啊。
李好小心翼翼挪开脚,没眼再看上面那极显眼的脚印,抬起头,逆着光,对上王从道幽深漆黑的眼睛,讪讪笑了笑,道:
“弟子赔……弟子一定赔……”
王从道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甩了甩袖子,迈步往光亮处走去。
李好连忙跟了上去,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家当,一件普通的纯色棉布衣裳,市价大概三百灵珠左右,还好她负担得起。李好暗自拍了拍胸脯压压惊,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悠悠索命声传来。
“还有烟斗,也被你摔坏了。”
王从道声音平淡无波,听的李好宛如惊雷炸响。她想到了那根掉落的乌木烟斗,她试图挣扎,道:“那烟斗是君上您自己拿在手里,不小心掉下去的,不算弟子的责任罢?”
王从道笃定道:“你推我的。”
这个……确实,早知道不为出那口气了,手上的血怎么偏要往王从道脸上擦,李好又开始悔不当初,她小声地问道:“敢问君上,烟斗价格几何?”
“不贵,一百灵石。”
一百灵石!
李好眼前一黑,心如死灰,为自己的灵石默哀,缓了片刻试图再次挣扎:“那也算一人一半,君上没拿稳也有责任。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让这么贵的东西掉下去。”
王从道哼了一声。
“哼什么……”李好嘟嘟囔囔:“弟子真没有那么多灵石,赔不起……最多给君上五十灵石再加三百灵珠,想要更多,君上不如卖了我,看看有没有您一根烟斗值钱。”
两人说话间,已经重新回到相思树处,光点依旧在四处轻跃流淌,大树华丽葳蕤。
李好不由自主地缓缓走近,站在树下,抚摸上粗粝的树皮,绕着树干走了一圈,头上枝干还有秋千绳带来的深刻而陈旧的扎痕,和她记忆中,城主府里的那颗相思树,一模一样。
她停步,将脸颊轻轻贴上树干,闭上眼,轻唤道:“父亲?”
树叶沙沙一片,仿佛回应。
“此树名为浮生。”王从道不知何时已袖手踱步至李好身边,道:“安魂造梦,生灵近之则入梦,永世沉沦,不得清醒。”
他顿了顿,看向李好,继续道:“浮生若梦,其梦境若完全展开,可笼罩方圆千里,故道盟有令,此树见之即除,绝不能容其留存于世。”
“浮生……”李好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好大的名字,和界名一样,可父亲没有造梦啊,我在他身边一直活着,还是说……我一直是梦里的人么?”
她恍惚记起,谢濯玉曾给她讲过庄周梦蝶的故事,她是蝴蝶还是庄周?
“啪——”
一柄烟斗不轻不重,敲在了李好额头上。她蓦然清醒,捂着额头,瞪大眼睛看了看烟斗,又看了看王从道。
“这不是完好无损么?”
李好忍不住控诉道:“君上怎么和那些管事一样,贪图我一个杂役的钱财!”
王从道手持烟斗,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你不是梦里的人物么,怎么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浮生生美梦,梦中一切随心,你要什么,梦就给你什么,这才让人流连忘返,不愿醒来——”
话语戛然而止。
李好疑惑他为何突然停住,抬头望去,就见王从道神色肃冷,眉眼间全然不复往日倦怠懒散之意。眼瞳黝黑,垂眸打量着她,周身气息冷漠疏离,仿佛回到那日大雪中九曲桥上的执律君上,拒人于千里之外,令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