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灰袍少年声如惊雷炸响,充满不可置信,四周人听罢,倒是都恢复了原状,有些失望,毕竟这个消息虽然足够惊世骇俗,却已是上月的旧事,莫说垂天道府十二山,近些的四州也不算,就是那远在极北地的菩提境,溟南之域的幽冥境,消息灵通些也都知道了罢。
府门可是敲过叩天钟的,整整九声,代表着道子殁。
“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事发突然,当时也没人愿意相信,毕竟那可是道盟新一代首席寒山君啊,天下第一宗门垂天道府府君唯一的弟子!不对,前任首席。
李好咂咂嘴,她拼死拼活也才能在垂天道府里当一个小小的杂役,这就已经够厉害的啦,不敢想不敢想,成为传闻里那位的弟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该有多快活。
她悄悄侧了侧身体,想要听些具体的消息。心下也很疑惑,大师兄,那样一个传闻里的大人物就这样迅速跌落消殁了,先是被京生长老发现叛道,又立马被那位处决,比他背叛先传来的,是他死亡的钟声。
然后才是在玉阶台公布大师兄勾结异族叛出师门的证据,一套流程完成的迅速,像是剧台上的折子戏。
那天好像是冬月十二,不,已过了午夜,是冬月十三了。风声呼啸,千年未响的叩天钟于夤夜时分敲响,古钟声穿透风雪嗡嗡悲鸣。
李好蜷在连云山寝房里,烛灯也不曾点一盏,只听那钟声苍老,沉沉的叹,一声又一声,连叹九声。最后风声寂寂,一切归于平静。
李好被惊扰了困意,所以记得分明,睁眼到破晓,推门练剑时,才发觉夜里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千山一夜白头。
后来才知道,叩天钟,十二声。叩天问神,钟声祭鬼。
一声安人心,三声平天下,六声定浮生。
九声叩鬼神,乃垂天道府道子——府主亲传弟子仙逝的祭钟。
反正就这样,也没有什么天地怪象,也没有什么宗门戒严,再平常不过的一个雪夜,新一代道盟首席就这样陨落了,传言甚嚣尘上,她身边杂役也凑热闹,寻来各种蛛丝马迹来证明所谓正道魁首大师兄的可笑,闹哄哄的开了足足有半月的批斗大会。
只是来的快却也去的快,祈春大会在即,连日的忙碌很快让这群人失去了重嚼旧事的乐趣,到现在甚至连一番挣扎的水花都不曾泛起了。
“怎么不可能?平日里那些温润恭俭的模样,全是他的伪装!此人城府极深,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师弟师妹是今日才回宗门的吧?”旁边的灰袍杂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义愤填膺,仿佛他自己真被那人诓骗过。
“可有真凭实据?大师兄向来持心以正——”
“谢氏都除名啦,玉阶台上现在还贴着他的罪状,整整三十八条,桩桩件件皆写得清清楚楚。师弟若不信,大可亲自去看。要我说,有些人表面装得悲悯宽厚,实则最是心狠手辣!我最恨这等虚伪之徒!”
“正是!长恨山千亭真人只因偶然撞破他暗中修习鬼道,便遭灭口。还有邀月山筑妖楼那场暴动,十余名内门弟子无端惨死,幕后黑手便是他!更别提花清山的鸣城师姐、长秋山的落落师姐……都曾无声无息遭他凌辱欺压……”
那人话音未尽,意味深长地环视一圈,众人顿时配合地哄笑起来。
“住口!大师兄光风霁月,岂容尔等污蔑!他执法之时虽严,却从无偏私;虽位高权重,却始终宽厚待人。门中谁不知他君子端方,行如雪松,又有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你们这般诋毁,究竟是何居心!”
“光风霁月,哼——诶呀师弟不要急,这可是白玉京那位,亲自定的罪,行的刑!只一剑,大师兄的命剑就碎了,连人带剑跌进了无尽海。”
大声质疑的少年似乎僵在了原地,愤怒的表情还在他的脸上,恍然的念头已经冲了出来,混合成一副尴尬的嘴脸,似乎一瞬间,什么疑惑什么愤怒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是啊,白玉京那位,垂天道府的府主,寒山君的师尊,救世之主,众生之神。世间一切光辉璀璨皆形成于祂,一切虔诚赞颂皆汇聚于祂。
寒山君因为祂的注视而名满天下,又因祂的抛弃而身死道消。
没有人能否认祂的旨意,没有人会怀疑祂的命令。
大师兄,不,他已经不是大师兄了。
“哟,还叫大师兄呢,如今的大师兄可是我们太虚山离涯君!”
“八字没一撇呢,府君可没说要再收一个徒弟……”
那个名满天下光风霁月的寒山君就这样消弥了。
不过这都和她一个杂役弟子无甚关系,李好听罢摇摇头,喝完碗底最后一口,咂咂嘴,想着去看看能不能再盛一碗。
“哎——那个绿小鬼,你排过了,一个人只能一碗!不要浑水摸鱼。”那掌勺师兄抬起眼,手中的长勺用力地左右挥舞。
糟糕,被发现了。
好吧,绿棉袄还是显眼了。李好遗憾,眼巴巴地朝锅里瞥了一眼,浓白的鱼汤热气蒸腾,据说是黄阶中品的江鱼呢。
只能将碗倒扣在桌上,揣着手慢吞吞地走向膳堂外,门帘一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