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户人家呢,满街鳞次栉比的客栈酒肆林立,向来可比城里头热闹多了。
可世事无常呐,就这么短短一个月,城里城外的情况就反过来了。
如今城外的大街小巷几乎看不见多少人影,可冷清多了。
凄冷的阳光用力穿透云层,沿着巍峨的德胜门箭楼洒将而下。
从瓮城外护城河的桥头,从四面八方通向那条德胜门大街的街巷上,人群聚起了一排黑压压的人潮,一种紧张的气氛也夹杂在人潮中一齐蔓延着。
护城河的一头的缓坡地上,不知是谁家种的菜苗和稀疏的野草交错拢在一块儿,可能是原主人走得太过匆忙,已经奄得匍匐在硬邦邦的土层上。挨着那条长街的护城河周遭地面则早已被人给踩烂了,泥浆从土里被前面的人一遍遍的沾起,又被后头的人一遍遍的踏倒。
谁也说不清打哪一天开始,城外成批的百姓就开始变卖家产,想方设法要往城里挤,可官府又迟迟没出告示,既没有表态城外居民可以入城,亦没有表态让他们何去何从,所以更多眼见无望的,早已选择背井离乡投亲奔友去了。
人群之中,一个士绅模样打扮的乌眉土脸的,衣裳也似有好两天没换洗了,揉得皱巴巴的,他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份硬邦邦的干粮,啃了一口,忽然眼前一亮,狠狠瞪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下人,朝前方努了努嘴。
那下人心领神会,快步前去招呼前面一个满脸肥油的汉子。
那汉子回过头,看了两眼才认出这个士绅,赶忙挪了过来。
“嘿,二舅您怎么在这儿呀,您可是有功名在身的,我还以为您早进了城了。”
这士绅瞧见周围人的目光,冲汉子使了个眼色,两人都撇开了下人走到一边。
“小声些,”士绅冲这汉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又叹了口气,“小喜子,你二舅我这回可碰上难处了。”
“二舅,您能有啥难处呀,我记得您正统八年中的举,户部都挂着您陈思宋的大名呢,再说了,您通州不是还有一千多亩的好地么……”
“甭提了,都贱卖了。”士绅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卖……”这汉子一怔,变了脸色,“二舅,为啥呀,您这不败家吗?”这汉子说完这句,见士绅沉吟不语,又道:“您不会是缺钱花了吧?哎呦,侄儿我不是在这儿么,您真缺钱有难处跟我吱一声呀,那么好些地真犯不着全卖了呀!”
士绅目光复杂的拍了拍这汉子的肩膀。
“官场上有句话,叫做宁做长江知县,不做黄河太守。民间也有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二舅这回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实话跟你说吧,二舅是想要进城要使些银子,买个江南的小官儿先做着,若是顺利,再慢慢将家小接过去安顿。不说这些了,你如今可有什么法子进城吗?”
“您,原来这是要进城呀……”汉子低下头一个劲沉吟,满脸为难之色,“您咋不早一天来呢,昨夜侄儿和几个街坊掌柜正跟轮值的城门领一块喝酒呢。”
“哦,你们都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那城门领一个劲给我们抱怨,说各省勤王的部队都他娘的来京城这个花花世界享福来了,那些外地的都司、千总带着一票票的亲兵大车在城里沿街采办,买肉买鸡买煤炭,市面上牛羊肉价涨了两倍,再过些日子,这市面上非大乱不可……”
汉子说了一阵,忽然又压低了声音。
“这关头人情比纸还薄,我们几个掌柜和这个城门领原来也是老相识了,这回合伙替他在醉春楼的牌局连捐还了两条大银鱼,他才答应给我们几个想办法,侄儿开始以为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谁知道最后他只不过是摸出了一份文凭……”
“文凭?”士绅紧紧追问,“是什么样的文凭?”
“哎呦二舅,这时景最好用的文凭不是官凭,而是军凭!那城门领给了咱们一份宣府边军勤王军户的军凭,咱们连夜让人仿制了二十多份,不过这要是追究起来可是要杀头的,所以我连当时在场我手下这老伙计都一并给做了一份,要不然……”
汉子忽然愣住了,转过头去,用眼角窥觎着不远处的老仆人,心中闪过一丝杀机。
士绅也眯起了眼睛,与汉子对望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却已然心领神会。
这时候,两人身边走过一个牵马的壮汉。
这壮汉穿着一身得体青色的长袍,神清目秀却目光无神,没有留胡子却神色呆滞,脸色又青又白,仿佛几天没睡过好觉,身后牵着一匹青骢马,旁若无人的向前走,很快就被裹到人群里去,动弹不得。
“二舅……”汉子脸色雪白。
士绅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人他娘的打哪儿钻出来的,咱们……刚才的话,叫这人听去了没?”
“不知道。”士绅又冲汉子使了个眼色,“走,咱们还是盯着他去。只要他识趣,我们也别在这节骨眼上惹麻烦。”
便在这时,前方高高的城楼上又传来一声高呼。
“钦命田公公要入城喽!”
与之辉映,底下的瓮城门洞外头很快响起一片呵骂声。
“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回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