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厂的缝纫机声总像没上油的齿轮,裹着棉絮的风在车间里转来转去,沾得我袖口领口都是白绒。我蹲在打版师傅旁边,指尖捏着刚洗好的面料——浅灰的磨毛棉软得像云,墨绿的灯芯绒搓起来有细碎的“沙沙”声,还有块杏色的斜纹布,洗后缩率刚好卡在预想的3里。桌上摊着六张图稿,三支铅笔横在旁边,笔尖都被我啃得发毛:三款短装是掐着腰线的,其中两款改自谢莉的稿子,她当初画的时候在旁边写了“要露腰!要显腿长!”,现在我把下摆又往上提了两公分,针脚走得更利落,想着穿在苗条姑娘身上,配个马丁靴就能晃着去夜市;另外三款一手长的则收了些锐气,袖口做了暗扣,下摆藏了抽绳,想着能兼顾那些怕冻腰的小少妇。
“王师傅,这里的省缝再收半公分?”打版师傅把软尺搭在纸样上,粉笔灰落在他沾了机油的工装上。我立刻凑过去,手指按在纸样的腰腹位置:“对,就半公分,多了怕勒。”这一星期我几乎扎在加工厂,工厂给我安排了宿舍但是个单间没冲凉房我不习惯,宁可到谢莉那儿去挤一下,遇上衣服细节上的问题也可以跟她探讨一下。每天早上七点踩着露水来,晚上跟着最后一班缝纫机的声音走,师傅们都笑我比他们老板还上心。其实我是怕——怕哪处细节没盯到,到了市场上就成了客户挑拣的由头。
一周后首款终于开了批量生产,厂长拍着胸脯说三天后就能陆续出成品,我才算松了口气,收拾了个帆布包就往虎门赶。看着路边的桉树往后退,脑子里还在算产能:每天三百件的话,第一款二千件也得一个星期,客户要是拿得多,会不会断货?直到车拐进富民服装城的巷子,闻着巷口那家肠粉店的酱油香,才觉得紧绷的神经稍稍软下来。
档口的卷闸门刚拉开,就看见季姐的包裹堆在角落,泮生的货箱也挨着放着,几个布袋纸箱子上的物流单日期只差一天。我伸手把箱子上的防尘布掀开,掏出里面的老年棉衣——季姐的是藏青格子,泮生的是深灰条纹,领口都缝了毛绒,袖口是一样的魔术贴,连内衬的棉花都看着是一个批号的1000号棉。我把几款衣服并排挂在最显眼的横杆上,刚挂好就有个穿牛仔裤的小姑娘晃进来,扫了眼棉衣就皱着眉:“木子表哥,这是去年的款吧?太老气了。”因为毛毛和我平时都称对方为表哥表妹,所以旁边档口和客户都以为我们是表兄妹,我们也是为了不给客户还价所以才说是表兄妹合伙的,那样一个人在的话就不能解决讨价还价的问题了。
我笑着递了瓶水:“阿姨们穿的,暖和。”她摆了摆手,盯着我桌上的样衣图稿:“有没有你桌上图稿上的短?最好是露腰短装。”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就踩着高跟鞋走了,留下棉衣在风里轻轻晃。
接下来的几天,档口总有些本地的老太太慢悠悠走进来,摸了摸棉衣的面料,问了价格就掏钱买。张阿姨买了件藏青的,说要给老太太穿;李奶奶拿了两件深灰的,说是给儿子的亲家老婆婆带的。看着她们揣着衣服走的背影,我心里稍微踏实点——市场不是没有,七,八十岁的老人也得保暖过冬,只是来拿货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她们对着老年棉衣直摇头:“老板,这货我拿回去卖不动,年轻人不看,老人家又不爱逛我的店。”
我找了几个常拿货的客户,软磨硬泡让她们带几件试试,说卖不掉就拿回来换新款。可她们都摇头,其中一个叫小敏的姑娘指着档口的墙:“大表哥,你看我那店,一面墙就挂十件货,这棉衣挂上去半个月卖不掉,房租都亏了。”我没法反驳,只能把季姐和泮生的棉衣挪到最里面的横杆上,找了块布盖了一半,只露个衣角。
晚上关档口的时候,我给季姐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她一开始还笑着说:“我那棉衣质量好,肯定能卖动。”等我把这几天的销售情况说完,她的声音就沉了下来,带着点慌:“怎么会这样?泮生跟我说他那边订单不少……”我没戳破,泮生的也一样。只说再帮她找找代销的客户。挂了电话,我看着档口的灯在地上投出长影,犹豫了半天,还是把棉衣的价格牌改了——每件降了二十块,想着能多走几件是几件。可即便这样,接下来的三天也只卖了五件,都是老太太自己来买的。
转机是在第五天早上来的。加工厂的货车停在档口门口,师傅们扛着纸箱往里搬,拆开第一个箱子,浅灰的磨毛短款外套露出来,领口的珍珠扣在阳光下闪着光。我刚把一件套在模特身上,之前来问过的小敏就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模特的胳膊:“表哥!这就是你说的短款吧?给我留二十件!”我还没来得及点头,手机就响了,是东莞的客户阿玲:“表哥,你那新款棉衣出来了没,下个星期天气要转冷了?我昨天听小敏说你要上短款,我要各各款二手码几十件都行,什么时候能过来拿!”
档口一下子热闹起来,姑娘们围着模特转,有的摸面料,有的比着自己的身材量长度,订单本很快写满了一页。可我心里却揪了起来——加工厂那边说,因为之前打版调整了好几次,批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