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批发商,这是抵税的凭证。”他拿过一张发票指给我看,笔尖点着金额栏,“这是33的营业代扣税发票,要是被人拿去填了数字,人家抵了税,国家就少了钱,最后查出来得你赔。”
我这才明白,原来一张薄薄的纸,背后牵着这么多门道——客户要开发票,就得交那33的税,我得把这笔账算进成本里。
一个月后,经营部的金字招牌挂起来那天,我请了厂里的伙计和帮忙的亲戚来吃饭。
炒货店的王婶送了串红辣椒挂在门楣上,红得亮眼,三姐夫骑着他的“幸福”摩托车,在门口转了两圈,笑着喊:“李老板,开业大吉!”
可这“大吉”没撑过二月。
那天我正给上海来的客商打包毛衫,门口突然冲进来个跑运输的老陈,气喘吁吁地喊:“木子!麻烦了,税务局查得紧!”
“查啥?”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拽着我往外走:“轻声说查客商的包裹!不管哪儿来的,只要是毛衫,拿不出发票就罚税!刚才我在火车站见着了,几个东北客商的货被扣了,罚了两千多!而且路边也在查”
这话像阵冷风,瞬间吹凉了整条街。不到半天,消息就传遍了——外省客商怕了,有的刚到嘉兴火车站,听说查得严,转身就买了去上海的票;有的干脆绕路去了卜院、洪合,直接找小加工厂拿货。
住在各大宾馆的客商都溜了,去饭店吃饭也见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了,往日里热闹的街面空荡荡的,连路边卖茶水的摊子烟摊子都没人光顾,只剩刚刚南下的西北风呼呼的吹,梧桐树叶子哗啦啦的落下来,铺晒在环城东路上,一片灰黄色,气温也像是猛降到零下了。
我站在经营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环城东路,心里像堵了团火,顺着喉咙往上冒。
嘉兴本是毛衫批发的老窝,这一二年刚刚有点起色红火起来,全国各地的客商来了,带动着原料、辅料,加工、运输一起活,连街边的面馆、旅社都跟着沾光,这下倒好,不问青红皂白就挥大棒罚外省人——要查也该查生产商啊,这不是杀鸡取卵是什么?
“李老板,货还发吗?”仓库的伙计探出头问,我回头看了眼货架上堆得满满的毛衫,那些米白的、烟灰的、酒红的,此刻都像在瞪我——我花了四万八改造,托了人情办手续,欠了丽珠姐的情,好不容易开起来的经营部,就这么要成了摆设了?
隔了几天夜里关店门时,卷帘门拉下来上锁后,我靠在门框上,眼眶发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可哭有啥用?得想办法。
正蹲在路边抽烟,身后传来个声音:“木子,还没走?”
是洛东羊毛衫厂的老板阿大,他揣着个搪瓷缸子,里头泡着浓茶,热气袅袅。
我抬头看他:“阿大,你来嘉兴了,有事?”
他蹲下来,跟我并排看着马路,茶缸放在地上:“听说你这店……想转?”
我心里一动:“你要?”
“现在这形势我想开个直销店,厂里的货直接在店里卖。”他喝了口茶,“你想多少钱转?”
“我总投资七万,我刚开业没几天,但也算赚了三万,四万给你。”我咬了咬牙,阿大挑了挑眉:“你倒实在。不过我手头没现钱,能不能用你拿我货的货款抵?”
我笑了:“货款抵也行,那得给我五万。”
他“嘿”了声:“你精!”
“是你精。”我弹了弹烟灰,火星落在地上灭了,“货款里你本就有利润,抵四万,等于你多销了货又多赚了一万多。你要么给现钱四万,要么货款抵五万,你选。”我知道他最近手头紧,果然,他琢磨了会儿,叹口气:“行,货款抵五万就五万,谁让我看上你这位置了。”
签转让协议那天,我最后看了眼经营部的货架,空荡荡的,只剩几块没撕干净的价签,在风里轻轻晃。
阿大拍了拍我肩膀:“别灰心,这行当还能起来。”
我没说话,转身往外走。
走到环城东路口,回头望了眼那栋老房子,墙皮上还留着改造时的痕迹,心里泛酸——这是嘉兴第一家毛衫经营部,却也成了第一个被这场“严查”掐死的店。
风从南湖那边吹过来,带着水汽,凉飕飕的,我裹了裹外套,只觉得这生意场,比南湖的浪还急,一脚踩不对,就可能翻船。
忽逢税网锁商羁。
嘉兴浪里叹风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