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牌跑在柏油路上,真像长了翅膀。路过电影院,海报女主角笑得像兰英,我耳尖骤热,蹬车蹬得更快,风把红绸子扯得飘起来,像她笑时扬起的衣角。
头回带小春师姐回家拿小提琴,是周六傍晚。母亲在灶台炒菜,听见门响探身,见小春师姐时,锅铲都停了。师姐大大咧咧进屋,瞅见我妈也不招呼,直勾勾盯着墙上小提琴:“就是这个?” 我刚点头,她已摘下来抱怀里,拨得琴弦 “嗡嗡” 响:“真好听。” 等她抱琴出门,母亲拉我到灶前,围裙沾着葱花:“这姑娘咋不叫人?没规矩。” 我急得跺脚:“她是我师姐!” 母亲撇嘴倒酱油:“师姐咋了?厂里多少师姐师弟成一家子的。这种没规矩的,可不能要。”
我没再接话,心里像揣了团乱麻。兰英的模样在眼前晃:抢焊枪时的认真、靠工具箱笑的样子、塞自行车钥匙时,指尖蹭过我掌心的温热。十八岁的我,不懂母亲说的 “一家子” 究竟啥分量,只晓得见着兰英,心里就像揣了只刚出壳的小鸡,毛茸茸地蹭,又暖又痒,把心尖挠得发软。
小春师姐家在老城区,秋泾桥下左转,大东丝粉厂旁胡同里。头回是她拽我去的,说她哥新买了二胡,叫我听听。院子里石榴树树干,刻着歪扭的 “1976” 。师姐哥哥穿件洗得发白的军绿上衣,见我就笑:“你就是木子?我妹总提你。” 说话时眼睛弯弯的,跟小春师姐一个模子刻的。
那晚在石榴树下聊半宿,从《二泉映月》扯到《江河水》。他突然拍我肩膀:“我妹心实,你要对她有意思,可得好好待她。” 我嘴里茶水差点喷出来:“哥,误会了,就师姐弟。” 他挑着眉笑,没再言语,可那眼神明摆着 —— 谁信呐。
回家路上,月光把胡同影子扯得歪歪扭扭。想起兰英靠工具箱的模样,焊铁皮时皱的眉头,还有她把自行车给我时,红绸子飘起的弧度。突然懂了,父亲说的 “干净厂子” ,不单是没毒气,还有些像初春嫩芽的东西,正从车间铁屑堆里,悄悄往外冒,挠得人心里痒痒的,又盼着它使劲儿长。
车间叮当声还在响,我的第一件成品 —— 二联门工具箱,立在案子旁。防锈漆在灯光下泛着柔光,里头躺着木槌、划针,还有兰英帮我借的《板金工艺入门》 ,书页夹着她捡的银杏叶,黄得像小太阳,把铁屑味儿的车间,烘出点温温柔柔的意思。
一九七八月终临,砖壁斜光印浅深。
铁屑纷扬融汗味,锤声起落伴初心。
同门共作工具箱,异姓相携铁板林。
最是青春萌动处,红绸轻飏系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