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服的声音,接着,草席微微一抖,她竟在我旁边躺下了。
我纳闷地侧过头:“你平时不是睡轧面机的不锈钢板吗?你说那板子凉,睡着舒服。”
“今天排风扇挪这儿了呀。”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热气,“外头没风扇,热得像火炉。我就进来擦把身子,哪知道你没睡着,让你小子占了便宜。”
“我占便宜了?”我脱口反驳,心里却乱糟糟的,“我觉得我吃大亏了——看着好看,心里却难受。”
她忽然侧过身,气息离我更近了,几乎能感觉到她发丝扫过我的胳膊。“还难受?哪难受了?”
这话说得又直接又大胆,像根小针,轻轻扎在我心上。小镇上的姑娘大多 shy 腆,说话都绕着弯子,她怎么就敢这么问?
我脸更红了,半天憋出一句:“睡、睡会儿吧。”
“再聊会儿嘛。”她扯了扯我的肩膀,“今天下雨,下午肯定做不了面,有的是时间睡觉。”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说过你买了把小提琴,带来了吗?”
我心里一动。那把小提琴是我在地建公司干活时,攥着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花了二十八块,几乎是笔巨款。
我赶紧点头:“带来了,就是不会拉。本来想找同学的哥哥教我,可我到这来了。”
“我会拉。”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
“真的?”我一下子转过身,正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六岁就开始学了。”她扬了扬下巴,“我妈是小学教音乐的,你忘啦?”
“哦……那倒说不定。”我还是有点不信。
“什么叫说不定?”她假装嗔怪地瞪了我一眼,“会就是会,这有什么好吹的?星期天休息,我去你家,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好啊!”我连忙应着,“上午还是下午?”
“下午吧。”她伸出小指,“一言为定,拉钩。”
我也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她的指尖有点凉,像刚洗过手,带着那股淡淡的香味。
“你几几届的?”她问。
“七六届。”
“巧了,我也是。”她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
“不过我看你,比我们同班的女同学老成多了。”
“我老吗?”她用手指轻轻拨拉了一下我的胸口。
被她一触碰我觉得心里又痒痒的,忙说“不是老,是成熟。”我赶紧解释,怕她误会。
“我在一中上的高中。”她忽然说。
“我在东栅中学。”
“东栅中学?”她眨了眨眼,“不太熟呢。”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开了。从学校聊到镇上的小吃,从阿松师傅总爱哼的跑调小曲,聊到秀莲新婚的趣事。
雨还在下,排风扇嗡嗡地转着,把她身上的香味吹得若有若无。凉面仓里的面条慢慢散发着水汽,混着少年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跳,在闷热的空气里悄悄发酵。
晚上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的画面像电影似的在眼前晃——她转过身时的惊讶,擦身时面对我却又很坦然的样子,还有那句带着笑意的“看够没”。
一个念头钻出来,越想越乱:她为什么不躲?那么隐私的地方被人撞见,她怎么连遮挡动作都没有?难道她早有心里准备,难道……难道她是故意的?
窗外的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慌又乱,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面场的夏天,好像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骤雨敲窗暑气顽,仓堆半面汗难删。
风旋铁扇驱潮闷,影动冰绡映竹颜。
偶见春光凝玉色,惊逢素手挽云鬟。
心湖骤起千层浪,未许斑痕落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