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把夏天拉得又稠又长,像晒在竹竿上的白衬衫,浸了汗水,沉甸甸地坠着。高中毕业证揣在口袋里,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油墨味混着夏末的热空气钻进鼻腔,竟有种不真切的眩晕感。
我们好像一群被关了十年的鸟。那笼子是方方正正的教室,是堆成山的试卷,是老师粉笔灰里的训诫,是家长眼神里的期盼。十年,足够羽翼被磨得黯淡,足够把飞翔的本能压进骨头缝里。可当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当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说“你们自由了”,那层无形的枷锁“咔哒”一声崩断,骨头缝里的东西一下子就窜了出来,带着点生猛的痒。
白天是没法出门的。太阳毒得像要把柏油路烤化,那时候家里还没有风扇,只有拿扇子扇,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老妈在厨房和客厅间转来转去,眼神落在我身上,总带着点“这么大个人在家吃闲饭”的探究。我缩在房间里,要么对着天花板数纹路,要么翻出几本旧书,字都认识,凑在一起却像天书。
熬到太阳西斜,天擦黑的时候,才算活过来。
张文明会在巷口吹一声口哨,调子拐着弯,是我们约定好的信号。我趿拉着拖鞋跑出去,吴伟良、刘旭尉、周明华已经在那儿了,靠墙根站着,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烟是偷偷摸摸买来的,劣质烟草味呛得人咳嗽,却没人舍得扔。几个人凑在一起,把烟夹在指间,烟雾缭绕里,话就多了起来。
“去哪儿?”周明华吐了个烟圈,眼神里带着点无处安放的躁动。
“瞎逛呗。”吴伟良弹了弹烟灰,“总比在家听我妈念叨强。”
于是就逛。沿着街道慢慢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看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掠过,听巷子里传来饭菜香和零星的咳嗽声。我们走过张家弄,走过丰收农机厂,最后,不知怎么就晃到了中学后院墙。
昏黄的路灯照在围墙上,墙不高,砌得歪歪扭扭,墙头上还插着些碎玻璃,锈迹斑斑的。墙根下长着几丛杂草,被我们的脚碾得蔫头耷脑。
这堵墙,我们看了四年半,每天从它旁边经过,知道哪块砖松动了,哪段墙皮掉了块角。
“你说,”刘旭尉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有点低,带着点恶作剧的兴奋,“这墙,是不是一推就倒?”
没人接话,但眼睛都亮了。
我盯着那段最歪的墙,脑子里不知怎么就冒出个念头,带着点荒诞的正义感:“要是真能推倒,倒是好事。”
“啊?”张文明愣了一下,“推倒了算什么好事?”
“你想啊,”我蹲下来,用手指抠着墙缝里的土,“这墙看着就不结实,万一哪天塌了,砸到学弟学妹怎么办?我们推倒它,学校肯定得砌新的,新的不就安全了?”
这番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道理,好像我们不是在搞破坏,倒是在做好事了。几个人对视一眼,眼里的那点兴奋像火星子一样,“噌”地就燃起来了。
“对,有道理!”吴伟良第一个响应,搓了搓手,“为了学弟学妹的安全!”
“来!”张文明走到墙边,把烟屁股摁在地上,“搭把手!”
我们几个并排站好,后背抵住粗糙的墙面,能感觉到砖块之间松动的缝隙。夜色像块黑布,把我们的影子和墙的影子糊在一起。
“一——二——三!”
齐声发力,肩膀狠狠撞上去。墙面晃了晃,落下一阵尘土,迷了眼睛。
“再来!”
“一——二——三!”
这次用的力气更大,胳膊上的肌肉都绷紧了。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像闷雷滚过,那段十几米长的围墙,真的塌了。碎砖和泥土堆在地上,扬起的灰呛得人直咳嗽。
寂静了几秒,只有远处谁家的狗被惊醒,汪汪叫了两声。
“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我们没敢狂奔,怕动静太大引来人,只是快步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拐过两个街角,确定没人追来,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脸上却忍不住咧开嘴笑,带着点后怕,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破坏规则后的快感。
过了几天,路过学校,看见塌掉的地方果然重新砌了墙。但新墙砌得敷衍,砖缝歪歪扭扭,用手敲敲,声音发空。
“这不行啊,”吴伟良撇撇嘴,“还不如不砌,照样不安全。”
于是,没过多久,趁着又一个晚上,我们故技重施。这次更轻,更有经验,找准了新墙最薄弱的地方。也许是十七八岁的年纪,力气真的像雨后的春笋,一天一个样,没用太大劲,那面将就着砌起来的新墙,又塌了。
这次我们走得更从容,好像做了件理所当然的事。
家里那个小天井,是全封闭的,四面是墙,头顶是天。没处去的时候,我们就窝在这儿,抽烟,喝茶,聊些不着边际的话。茶是最便宜的粗茶,烟是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