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上搓了搓,总觉得他这话里藏着什么没说出来。
施工队来的那天,锤子敲在砖墙上的声音震得窗纸发颤。临街的老房子像个苍老的巨人,一点点卸下它的骨架,露出后面的院子。平日里藏在墙后的宽阔的场地,忽然就毫无遮拦地展现在街上行人的眼里。
没过半月,供销社的人就来了。段主任揣着手站在院子中央,眼睛像算盘珠似的转来转去,嘴里啧啧有声:“这么大块地,真是浪费了。” 他身后跟着的人拿着皮尺量来量去,脚印在菜地里踩出一串泥坑。我躲在门后听着,娘的声音硬邦邦的:“这是我家的院子,碍着供销社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嘛,” 主任笑得脸上的肉都堆起来,“你看,我们百货商店在对面,后面是仓库,你家后面也是我们的仓库,就隔着你家碍事,进出仓库要绕一大圈,要是把你家这块地也用上,正好可以连起来,多方便。” 他说这话时,手指在我家的门框上敲了敲,好像那已经是他的东西了。
过了几天真正的晴天霹雳是镇长董连栋带来的。那个头顶光溜溜的一根毛也长不出来的男人,头皮油得能照出人影,炒青菜用汤勺刮一下头皮就能开油锅,一进门就拉着爹的手,亲热得像是自家人。“老于啊,组织上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他的声音又尖又亮,“供销社要扩建,你家这位置刚好合适,得搬个家。”
娘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线轴在青砖地上滚了很远。“我们刚把前院盖好,怎么就要搬了?” 她的声音发颤,手不自觉地按住了红肿的膝盖。
“这不是为了集体嘛,”光头佬董连栋掏出块手帕擦着额头,明明是冬天,他额上却沁着汗还不知道是油,“你家老于是国家干部,得带头响应号召。”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我仔细的给你们选了三个好地方,反正你们也不开店住哪里都是住,甪里街、张家弄,还有下塘街,随便挑。”
外婆刚从楼上下来手上拿了双鞋底,正好撞见这一幕。她把鞋底往桌上重重一丢,鞋底从桌上像鱼儿一样翻滚着在桌上蹦了蹦:“你们这是抢啊!我从后清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光天化日抢人家房子的!” 董连栋脸上的笑僵了僵,没接话,也没理外婆,跟老人聊不了,只一个劲地跟爹说:“老于啊,你是明白人,咱俩也是老相识老朋友,可不能做糊涂事啊。”
夜里总能听见外婆在隔壁屋里骂,声音压得低低的,像闷在坛子里的雷声。“比土匪还狠……一分钱不出就想占地方……” 娘坐在灯底下纳鞋底,线穿得歪歪扭扭,好几次针扎在手上,她只是把手指往嘴里一吮,继续埋头干活。爹蹲在地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最后叹了口气:“我是公家的人,不搬就是抗命。”
选地方那天,娘在地图前看了半天,手指划过甪里街时摇了摇头:“太远了,我上工要走半个多钟头,小孩子们上学也太远。” 爹指着张家弄说:“靠公路太近,这是去海边的战备公路真要是打仗,第一个被炸的就是这儿。” 最后只剩下下塘街,在地图的角落里缩着,像块没人要的补丁。
搬家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天飘着雪粒子。我们被安排在木器社隔壁的老房子里,楼下堆着从老房拆下来的木料,松香味混着霉味在空气里打转。楼上的房间矮得直不起腰,我踮脚就能摸到房梁,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像哭。天井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章妹探出头来,看见我时愣了愣,随即露出个笑:“可夫,你家也来啦?” 她的羊角辫上还沾着雪,在灰扑扑的巷子里显得格外亮。
老房拆的时候,阿姨来了。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袄,站在院子中央,眼神在那些拆下来的木料上扫来扫去。“娘的东西,该分分了。”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像平日里喊“大姐”时那么热络。
于是就有了那场难堪的分家产。两个腌菜坛子,一个扔到东边,一个扔到西边;四把椅子,两把归我们,两把归阿姨。拆下来的砖头,也得一块一块地分开,二只当年摆放外公寿棺材的小长橙也一分为二,我当时还说,这别分了吧,以后外婆做寿材时省得再做新的了,,我和表弟蹲在地上,像分糖果似的数着,谁多拿了半块,就得重新数一遍。
直到那张青铜大床被抬出来,争执才真正炸开。床架上的花纹被磨得发亮,龙纹的犄角却依旧锋利,那是外公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的:“留给阿二,将来娶媳妇用。” 阿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上去就抓住床柱:“这床该归我,我是娘最疼的的小闺女。”
娘急得脸通红:“爹临终前说好了给阿二的!” “他一个外孙,凭什么占娘家的东西?” 阿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溅在床板上,我娘说,我家阿二可是跟了外公姓的男丁,哦,阿姨轻蔑的一笑,你是说姓啊,你家老二姓外公的,我家老三也姓外公的“
我娘说,你说啥呢我怎么不知道,阿姨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户口本,口说无凭,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