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诗闻言,脸上欣喜更甚,连忙引着云雪霁入内。
东厢房内陈设简单却洁净,书卷整齐地叠放在矮几上,方才孟瑶正读的那卷厚厚古籍仍摊开着,旁边还放着笔记与一支细毫笔。
孟瑶小心翼翼地将主位让给云雪霁,自己侍立在母亲身侧,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先生,那努力压抑的雀跃几乎要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
孟诗将玉盅轻放在案上,又匆匆取来一副洁净碗匙,“只是些家常东西,先生不嫌弃就好。”
她为云雪霁盛了一小碗,乳白色的汤液醇厚,缀着几点翠绿葱花,香气愈发诱人。
云雪霁接过,并未立即饮用,而是看向那卷古籍,“在看《基础阵法通释》?读到哪一处了?可有不解的?”
孟瑶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回先生,正读到‘聚灵阵’的灵力流转与节点稳固一节。弟子……弟子对其中‘气旋中枢需与地脉呼应,非强求,乃引导’一句,思索良久。”
他说着,手指轻轻点向书页上一处略显晦涩的注解。
云雪霁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许。
“能惑于此,便是用心了。强求乃是以自身灵力蛮横冲撞,易损阵基;引导则是顺应其势,徐徐图之,方是长久稳固之道。此二者,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语气平和,寥寥数语却将关键点破。
孟瑶眼睛蓦地一亮,先前困扰的疑云瞬间消散,忙躬身道,“谢先生指点!”
此时,孟诗已将另一碗汤递给孟瑶,柔声道,“瑶儿,看了一天书了,你也歇一歇,陪先生用些汤。”
孟瑶双手接过,却并未立刻喝,而是先看向云雪霁。
云雪霁执起白玉匙,浅尝一口,汤味鲜美醇厚,熨帖温热。
他放下匙,对孟瑶道,“不必拘礼。”
得了先生的话,孟瑶这才小口喝起来,姿态依旧斯文,背脊挺得笔直。
云雪霁看着他,忽然道,“阿瑶。”
孟瑶立刻放下碗,端正坐姿,“先生在。”
“明日早课后,阿婴会去听竹轩探望新来的薛洋。”云雪霁语气平常,“你若无事,亦可同往。薛洋初来,年纪与你相仿,或可相识。”
孟瑶闻言,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垂下眼睫,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他恭谨地垂首应道,“是,先生。阿瑶明白了,明日定当随魏公子一同前去探望薛公子。”
他的应答流畅自然,带着一贯的温顺,仿佛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安排。
云雪霁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一时间,室内只余下匙盏轻碰的细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孟诗安静地陪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满足而欣慰的浅笑,看着儿子能与先生这般相处,眼中满是柔光。
用完鱼汤,孟瑶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等到云雪霁也放下玉匙,才规规矩矩地站起来,对着云雪霁深深行了一礼,声音清亮而郑重,“多谢先生赐教,多谢母亲熬汤。阿瑶继续温书了。”
得到云雪霁一个默许的眼神后,他才脚步轻缓却目标明确地回到窗边的位置,重新捧起那卷厚重的《基础阵法通释》,脊背挺得笔直,神情专注。
云雪霁又稍坐了片刻,与孟诗闲话几句家常,品过一轮清茶,感受着这静兰苑中难得的安宁与书卷气,方才起身告辞。
孟诗再次恭敬地将云雪霁送至苑门之外,目送那一袭青色的身影悠然远去,融入殿阁间的清幽景致之中。
离开静兰苑,云雪霁缓步走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两旁兰草幽香,竹影婆娑。
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思忖起来。
他终究不属于这方世界,终有一日会离去。
这琉璃宫,是他心血所凝,这偌大的琉璃宫,他必须寻一个稳妥的传人。
心思流转间,三个性格迥异的孩子模样依次在脑海中浮现。
魏无羡天赋卓绝,灵性逼人,是天生的修道种子,奈何心性跳脱,玩心太重,似一团自由不羁的火,让他执掌琉璃宫,只怕不出三日,这清修之地就能变成鸡飞狗跳的闹市,绝非守成之主。
薛洋……那孩子眸中的偏执与狠厉,虽被暂时压抑,却如潜流暗涌;他聪敏,却更记仇,性情近乎睚眦必报,易走极端;将琉璃宫交予他,恐非福缘,反是祸根。
如此一比,孟瑶的勤勉、恭谨、聪慧与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细腻,便显得格外突出。
他出身虽微,却自有风骨,懂得抓住机会,更懂得隐忍和努力。
若悉心调教,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一位持重端方、堪当大任的继承者。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云雪霁与这琉璃宫内受他点化、依附他而生的众人,本就有着微妙的心意牵连。
他这个想法甫一明确,虽未宣之于口,一种无形的意念却已悄然弥散开来。
几乎是同时,宫内几位核心长老——正督促弟子练剑的吟霜,在丹房看火的青葙子,甚至远在藏经阁顶层翻阅古籍的泊舟——皆心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