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偏殿光滑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殿内不似正殿朝会时那般庄严肃穆,熏香袅袅,气氛更显舒缓,却依旧弥漫着帝国权力中心特有的凝重。
刘据并未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御座,而是坐在临窗的一张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似乎投向窗外抽芽的垂柳,又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之中。他在等一个人。
殿外传来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甲叶轻微的摩擦声。一名内侍轻声禀报:“陛下,无且将军到了。”
“宣。”刘据收回目光,坐直了身子。
殿门开启,一位身披玄甲,腰佩环首刀的中年将领大步走入。他身形依旧挺拔如松,但眼角已刻上了细密的皱纹,鬓角也染上了些许风霜之色。正是现任太子东宫卫率首领——无且。
无且行至殿中,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声音洪亮而恭敬:“臣无且,叩见陛下!”
刘据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仔细地、带着几分感慨地打量着眼前的将领。时光仿佛倒流,他看到的不仅是眼前这位沉稳的东宫卫率,更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在太子宫中,手持长戟,眼神锐利、充满活力的年轻郎官。
“无且…”刘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平身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谢陛下!”无且站起身,垂手而立,姿态恭敬却不显拘谨。他是刘据的绝对心腹,深知在陛下面前,忠诚远比繁文缛节更重要。
刘据指了指榻旁的另一个锦墩:“坐。朕今日叫你来,是想聊聊旧事,说说闲话。”
无且略一迟疑,还是依言坐下,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这是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习惯。
内侍奉上清茶后便悄然退下,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刘据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并未饮用,而是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追忆:“无且,还记得当年在太子宫的日子吗?那时候,朕还是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太子,你、张光,还有几个老兄弟,守着那宫门…日子虽不安稳,但身边总有几个完全信得过的人。”
无且的眼神也柔和下来,露出一丝笑意:“臣如何能忘?陛下…那时殿下您常常读书至深夜,臣等就在殿外值守。记得有一次,几个来历不明的宵小试图靠近宫墙,被臣和张光带人拿下了…后来才知是江充那奸贼派来的探子。”
他的语气里,有着对往昔峥嵘岁月的怀念,也有一丝对逝去同袍张光等人的伤感。
“是啊,”刘据叹道,“张光走得早…其他老兄弟们也先后去了。如今,当年从太子宫就跟随着朕的旧人,就只剩下你,还常年守在进儿身边,替朕护着他。”
无且拱手道:“此乃臣之本分。护卫太子,便是护卫国本,臣不敢有丝毫懈怠。”
刘据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他忽然问道:“无且,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无且毫不迟疑地回答:“回陛下,自天汉二年臣入选太子舍人,至今已二十有五载。”
“二十五年…”刘据轻轻重复着这个数字,目光再次落在无且已见风霜的脸上,“二十五年前,你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壮小伙,如今,也是中年将军了。时光催人老啊。”
无且心中微动,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如此感慨,只是应道:“臣虽年老,然筋骨尚健,仍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据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和信任。他话锋一转,不再感慨时光,而是切入正题:“朕叫你来,除了叙旧,还有一件要紧事要托付于你。”
无且神色一凛,立刻挺直脊背:“陛下但有所命,臣万死不辞!”
刘据摆摆手:“不必如此紧张。是关于病已那孩子的事。”他将自己决定御驾亲征,并让皇长孙刘病已随大将军赵充国出征历练的决定,简单告知了无且。
无且认真听着,眼中露出关切之色。他深知战场凶险,皇长孙虽聪慧,但毕竟年轻,且是万金之躯。
刘据继续道:“病已虽在赵大将军麾下,朕自是放心大将军的统兵之能与忠勇。然,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刀箭无眼。朕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身边需要有一支绝对忠诚、勇悍,且能在他万一遇险时,不惜一切代价护他周全的力量。”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无且:“朕思来想去,这支力量,必须由朕最信任、最放心的人来统领。而无且你,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无且的心猛地一跳,已然明白了陛下的用意。
刘据沉声道:“朕欲任命你为‘奉节都尉’,秩比二千石。从羽林骑中,精选一千最精锐的重骑兵,单独编成一曲,号为‘皇孙翊卫’。这支骑兵,不归任何大军统属,直属于你,唯一的使命,便是护卫皇长孙刘病已之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