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0日李念安站在新建的瞭望塔上,手里捏着一封刚到的密电。电报是从香港转来的,只有短短两行:“父已入功德林。安全,勿念。”
六月南洋的阳光毒辣,照在刚砍伐出来的林间空地上,蒸腾起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气味。寨子里,三百多名华人自卫队员正在训练——说是自卫队,其实已经是这片土地的准军事力量。他们控制着两个港口、三座橡胶园和一片锡矿,与当地土王达成了协议,用武器和药品换取自治权。
“军座,怎么了?”参谋长陈启明爬上瞭望塔,看见李念安脸色不对。
李念安把电报递过去,没说话。
陈启明看完,沉默了一会儿:“功德林……是燕京那个战犯管理所?”
“嗯。”李念安望着北方,虽然除了茫茫林海什么也看不见,“杜叔、王叔、黄叔等人他们都在那里。现在……加上我父亲。”
两人都不说话了。远处传来训练的口号声,夹杂着闽南话、客家话和生硬的马来语指令。这片他们花了半年时间打下的基业,此刻在李念安眼中忽然失去了重量。
“其实……”陈启明小心地说,“以老长官的级别,进去是早晚的事。共和没公审,没枪毙,已经是……”
“我知道。”李念安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进去反而安全,我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是……”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父亲,是1949年1月,那时国民政府已经准备南迁,大队长催父亲去台湾,父亲坚持留下。两人在金陵的宅子里谈了一夜。
“念安,南洋的事,你要做好。”父亲当时说,“无论国内局势怎么变,海外要有一片天地。不是为了割据,是为了给华人留条路。”
“那您呢?”
“我?”父亲笑了笑,笑容里有李念安看不懂的复杂,“我生于斯,长于斯,走不了啦。将来……无论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现在想来,父亲那时已经预见到今天的局面。
“军座,我们要不要……”陈启明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李念安摇头:“不行。第一,功德林在燕京,我们的人进不去。第二,父亲不会同意。第三……”他顿了顿,“这样反而会害了他。”
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政治是计算,是权衡。”现在他理解了——父亲选择进功德林,是一种计算后的结果。在新时代,一个旧时代的将军,最好的去处可能就是那里。
“回电。”李念安对陈启明说,“就说:知悉,保重。另,请转告父亲,南洋基业已固,勿念。”
他看着北方,心里默默加了一句:爹,等我站稳脚跟,总有一天,接您出来。
与此同时,功德林来了几位特殊客人。
三辆吉普车开进院子,下来几个穿解放军军装的人。为首的肩上是三颗星——上将。
刘广志所长早就等在门口,迎上去敬礼:“陈司令员好!林总好!”
来的是陈更和林虎三,两人都带着警卫员。
陈更还不到五十岁,精力充沛,一下车就笑:“刘所长,我们老师呢?在哪儿?”
“在房间,我带您去。”
林虎三话少,只是点点头,跟在后面。
此时正是上午放风时间,院子里有二十多个战犯在散步。看见陈更和林虎三进来,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陈更,解放军第四兵团司令员,黄埔一期。林虎三,第四野战军司令员,黄埔四期。这两个名字,在国民党战犯中如雷贯耳——都是让他们吃尽苦头的对手。
而此刻,这两位**的名将,居然出现在功德林,而且径直走向李宇轩的房间。
小表弟碰了碰杜与明的胳膊:“看见没?陈更和林虎三!他们来探望主任!”
杜与明也看呆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陈更在黄埔时,还是个调皮学生,主任没少训他。现在……”
“现在人家是上将了。”黄伟接话,“主任倒成了战犯。”
几人远远看着,心情复杂。
房间里,李宇轩刚写完一篇关于浙赣会战的回忆录,听见敲门声,说:“请进。”
门推开,陈更第一个进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主任!学生来看您了!”
李宇轩一愣,随即认出来:“呦,偷肉贼来了?咋,来还肉的?”
“是我!”陈更上前一步,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黄埔一期学员陈更,向主任报到!”
他身后的**也走进来,同样敬礼:“黄埔四期林虎三,向主任问好。”
李宇轩看着这两个曾经的顽劣学生,如今成了威风凛凛的解放军上将,心中百感交集。他站起身,想还礼,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他现在是战犯,没资格还礼。
“坐吧。”他指了指椅子。
陈更不客气地坐下,林虎三坐在旁边。陈赓从警卫员手里接过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条香烟、几罐茶叶,还有几本书。
“知道主任爱抽烟,专门带来的。这是云南的好烟,您尝尝。”陈更把东西放在桌上,“这些书是军事著作,有苏联的,有咱们自己编的,给您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