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一晚上,衲子自觉把这件事琢磨明白了。
阿郎只说是“不要麻烦别人”,但对姜娘子的方子明显还是受用的。
再结合阿郎让她给姜娘子准备回礼,衲子彻悟了。
于是第二天,衲子包了回礼找姜灿说话的时候,先夸了她渍的咸梅一番,再问:“实不好次次都麻烦女郎,就想问那个方子能不能抄一份给我了?”
衲子知道姜灿爱吃,给她准备的回礼是西市上一家很有名的“波斯枣”。
姜灿眉眼带笑地答应:“好呀!”
衲子有了方子,就自顾安排厨司的人照做。
待陆玹再次在食案上瞧见咸梅时,他感到很莫名,召来衲子问话:“怎么回事?”
衲子自豪:“没有麻烦姜娘子,这都是咱们厨司自个做的。姜娘子直接将方子抄了给奴婢,噢!她一并还给了好些开胃的食单……”
陆玹听后蹙眉:“不是让你去跟她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
衲子摸不着头脑。
阿郎不是觉得,先前让姜娘子动手不太尊重,准备回礼,是让她们把她当做正经交好的世家女郎对待么?
衲子还反思了自己来着。
陆玹:“……”
一直以来,他身边得用的人都是能干又有想法的类型,事情交代下去,是会自己思考后再交差的。
如今却头一回觉得,下人有时候太机灵也是多余。
“阿郎,这咸梅可是有哪里不妥?”衲子见他对盘小菜三缄其口的样子,实属不解。
陆玹沉吟,道:“无碍。”
他挥挥手,让婢女都退下了。
清静地用过饭,渐渐说服自己。
他做什么要在意这件事呢?
无非是女郎家想投桃报李,而她身无长物,只能从日常饮食上留心。
而他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感觉,是源于府里的弟妹没有一个如她这般,知足感恩。
非是他们之间谁逾了矩。
月洞窗前垂挂着金丝竹帘,被初夏夜的清风徐徐吹动,忽而“啪”地打在壁上。
陆玹缓缓咀嚼着那被咸梅酸甜汁水腌浸入味的杨花萝卜,清爽、脆甜、酸津津。
非常符合斋戒久了的人的口味。
想起对方困惑不解又关切的问询,一如既往地细腻。
春风风人,似水柔情。
就很懂事,很让人暖心。
。
作为大丫鬟,衲子是很忙的,虽然呆在佛堂,但不代表平时的事就不用做了。
好在陆玹和姜灿都是知礼的人,她只起初守了几天,后面便听着断断续续琴音在外面做自己的事。
风疏雨细,柳色深深,支摘窗微微向外推开一丝缝隙。天光之下,陆玹一身苍筤交领纱衫,正在给香炉中清扫香灰,打上新香篆。
动作不疾不徐,雍容闲雅。
姜灿就发现,陆玹是个特别讲究的人。
譬如她这段时日练的曲子是《良宵引》,节短韵长,恬静婉转,颇有月夜轻风的闲适意境。
因此对方还特地新换了一樽高足香炉,黄绿釉的,色彩轻明,焚的香也都特别能舒缓心情,伴着四月下旬风轻日暖的好天气,特别催人犯困。
姜灿还发现,自己很喜欢看陆玹做这些事,极尽士族子弟的矜雅,视觉上特别享受。
总之不要开口说话就是了。
陆玹眼睛一扫,不料捉见这女郎双手撑腮肘在琴上,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顿了一下:“发什么呆?”
姜灿蓦地回过神来,挠挠脸,开始了今天的练习。
她有琵琶的基础,又将一首曲子练了好些天,在陆玹听来,基本已经没太大问题了。
剩下技巧是需要慢慢精进的,天赋再高也无法速成。
又想,《良宵引》这曲短小洗练,清新恬然,果然适合她这种天真烂漫,没什么愁情的女郎家抚奏。
只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有些不安稳,眼下悠然琴声在畔,听了半曲,纸页上的经文渐都模糊了起来。
陆玹撂下笔,捏了捏眉心,阖目缓一缓酸胀。
姜灿本来低头弹着琴,渐渐感到有些奇怪。
平日一曲抚完,陆玹都会评上两句,指出她指法或节奏上的问题,然后姜灿再重新练习。
但今日,两遍过去了,对方安静得异常。
弹第一遍的时候她还在想,我这几日果真进益了,瞧,陆玹都没话说!
但第二遍就不对了。她不小心勾错了处弦,对方还没反应?
她不解抬眼,随即就怔在了那里。
陆玹一手支额,仿佛正垂眼看着佛经。
但他姿态从未有这般闲散,姜灿端详了许久才敢确认,他真睡着了。
姜灿放轻了呼吸,同时感到稀奇。
几息之后,她明白了。对方会在自己面前睡着,非是因为多么信任放心自己,而是因为这些时日太累了。
她在要不要叫醒他之间纠结了片刻,最后到底选择了遵从本心。
她双手都离开琴弦,生怕发出一丝动静。就这么僵直地坐了半刻钟,屋外却卷起一阵妖风,将窗页吹得嘎吱嘎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