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麻,浑身血液循环不畅。
她不知道自己在跪什么,又在期盼什么。
跪在人生留痕的三两过客,跪不公的老天。期盼所谓的亲人还存有一丝善念,期盼命运会有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这是一场赌博。
只能赌。
仿佛没过多久,又仿佛过了很久,周围一切都迷离了。
她看到爸爸妈妈朝她走来,千禧年的装扮,说进城一趟,很快回来……看到外公外婆白发苍苍,殷切叮嘱她,脚步蹒跚地跟在汽车后面……
看到群山巍峨,纪桥一步步把自己背下395级台阶,累得瘫在地上,说以后我照顾你……看到小溪还是婴儿时,咿呀学语,新手爸妈争着教她念ABCD……
已经失去的都失去了,没失去的也终将远离自己吗?
她又看见一只骨瘦如柴的灵魂在无声嘶吼。
……
终于,头顶的雨停了。
恍惚出现一把黑色的伞。
因为长时间低头,脖颈变得僵硬,她一点点抬起来。
考究的皮鞋,熨平的裤脚。由下及上西装革履,包裹着成熟男性高大而强势的身躯。
再往上,冷白的手轻巧把握黑色伞柄。脖颈线条流畅,严格包裹在衬衣领带的束缚中,更衬得喉结凸显,下巴削薄,鼻梁挺直……
其余一半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晦暗不明,回忆却开始自动描摹眉眼的凌厉。
这样冷而淡漠的脸,从来只有一人拥有。
“池落漪。”
不急不缓,甚至有些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残忍地撕裂希冀。
真的不是梦吗。
她看清了来人眼底的波澜不惊。
“当初为了退婚,你和池家断绝关系,对半残的未婚夫不闻不问,甚至狠心打掉我的孩子……”
“我以为你不会后悔,现在却抛却尊严来求不惜一切逃离的人、”
跪下来,单膝着地。与薄荷加冷檀气味一同降临的是指腹冰凉的触感。
“你就这么爱他?”
充满讥笑的一个疑问。
池落漪闭眼,再睁开,睫毛剧烈抖动。不知是泪还是雨的东西顺着脸颊滑下来,濡湿男人虎口的薄茧。
六年白驹过隙。
无数普通而平凡的日子里,她热爱家庭,努力生活,把每一天都过得懒散而快乐。
她很少去想以前,偶尔想到,也只觉得那些人和事在渐而模糊。心澜不会波动,呼吸不会跳跃,纪桥和小溪的存在令她无比满足……
可现在、
“池落漪是么?听好了,我可以娶你,也可以照顾你,但请不要对我有太多期待,因为我不会喜欢你。”
……
“别误会。无论如何你现在还是我的人,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是在挑衅我盛家的权威。”
……
“既然你单着,我单着,不如我们谈恋爱试试吧。不成,我帮你说服你叔叔婶婶。退婚,还你自由。”
……
“我们在一起不好吗?我对你不好么?是我犯得错真那么罪大恶极、还是你池落漪腻歪了我,所以擅自做主打掉我的孩子!”
……
“你说得对,孩子为证,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池落漪,你最好祈祷我永远站不起来,否则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叫你后悔走出这扇门——”
回忆戛然。
后悔么?
眼前这张脸陌生而熟悉。
记起来,简单。可当初忘记,大概花费了许多再生不了的精力和心血。浅色瞳仁就这样碎裂开来,留下满目疮痍。
可她笑了,很轻地弯了弯唇。透过薄雾,望过来。安静的,麻木的,又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分明坦诚地直视他的眼睛,“是,我爱他。”
“所以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为了不重要的人断却自己唯一的退路。”
伞柄在掌心间折裂。
鲜血汩汩冒出来。
那血顺着手腕蜿蜒,隐入洁白硬挺的袖口中,染红一片。
她闻到血腥味。
新鲜的,冰冷的,混杂湿热的雨和泥土的味道,钻进鼻息,顺着血液往子宫的位置流。
一瞬痉挛。
疼,太疼了。
疼痛几乎要将她的脊背压弯。
男人怒极反笑。道,“好。”
“那我也不妨告诉你。”
“整个杭城,就算你把膝盖跪烂,都不会有人借钱给你。”
他起身,丢垃圾一样将卡扔到她膝前。
“现在我是你唯一的退路。”
“离婚,和那个药罐子的命、”
“自己选。”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