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闫慎掀起眼皮,懒懒道:“什么然后,没了。”
“……”
穆远想问难道都没为自己许一个吗?愿自己仕途坦荡,青云直上?又或者亲人相守,得以归家?怎么一颗心都放在和自己无关的人事上。
可穆远他又能说什么呢?闫慎还这样年轻,心念生者亡魂,胸怀苍生百姓,信奉的就是律法公理能挽救一切。
难道在这个时候,他能对他说,所谓公义都只是一厢情愿的自我感动吗?
他说不出口。
就像如果当年有人对十八九岁的自己说这些话,他一定会反驳回去。
穆远沉默了会,最后道了句“挺好的”。
或许是穆远的语气低沉了些,天边烟花烂漫,但气氛却莫名其妙凝重了下来,穆远深深呼了口气,正准备抬手给闫慎拿块糖糕,他刚刚都发现了,所有糕点都摆在小案上,闫慎只盯着这个看,这么个冷峻模样,竟然喜欢吃甜的……
“多谢。”
闫慎转而望向他突然说了句,声音在烟花声中显得很小,但穆远还是听见了。
“……”
穆远闻言先怔愣了一瞬,手还悬在空中,反应过来后刚刚心里那点乌云倏忽间全散了,忽觉那漫天的烟花好像炸在他心里,别提有多乐呵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他把糖糕放在闫慎跟前,支棱起耳朵凑近道。
“再说一遍嘛!”
穆远漂亮的嗓音落在闫慎耳里,他无言地掀起眼帘子,长眉一挑,旋即移开了视线,嘴角一勾说了句:“啰嗦。”
穆远手撑在身后的席子上,好整以暇地微微向后倾着身子,他看着闫慎坐的端正一动不动,眼里笑意更甚。
他好像不仅仅只想完成任务了,他想把闫慎保护好,看着他流芳百世、子孙满堂。
***
天色阴沉,乌云四布,转眼三日将至。
此次出行河州,闫慎没有选官船,而是吩咐长风租了一艘商船随行。船上大约有二三十人,个个衣着华贵,姿态雍容,时不时还能见几个蓝眼睛高鼻子的外邦人。
其中有几个特别有钱的,手上带着玉扳指,身后妻妾就跟了好些个,而且还不知满足,在船舫里莺歌燕舞、左拥右抱,身上的脂粉味溢满了整个舫里,弄的乌烟瘴气。
穆远手下攥着河州地方志和呈报上来的灾情文书,站在船栏旁,深深呼吸了口新鲜空气,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清醒之后,望着浪打礁石,眼神却愈发忧愁了。
地方呈报上的案卷里说,永安堤坝塌陷之后,水冲了附近两三个村子,现在才在加急加紧去修。
世间就是如此,有人流离失所,有人肆意挥霍。当真不公平。
他凝眉又看了一遍那文书,上面写着永安堤坝这么多年一直在加固修复未曾松懈,河州知县王拱八月初十巡视也正是验收工程,却不料堤坝坍塌,十一名役工和王拱被洪水冲去不知所踪,再等发现都是半月以后,找到的人尸体都已经尽数泡烂。
河州,听闫慎说刚好是丰泽给幕后人运银子的地方,是有什么关联吗?
“都看完了?”
“嗯,都尽数了解了。”
穆远离开后,闫慎还在舫里坐了一阵,穆远知道闫慎是因为盯上了某些人,才刻意如此安排,否则怎么可能选一艘半夜子时发的船,活生生像是贼船。
穆远思量道:“我看公子命长风跟着柳祥瑞,他是有什么问题吗?”
闫慎一边走来,一边抬手闻了闻衣服上的味儿,不由得一敛眉,颔首道:“河州地处江南,此人是河州最大的瓷商,无论是给朝堂供给还是和外邦交易,都是经他之手。”
穆远瞳孔微张,这经营规模都称得上是垄断了。
他疑道:“他手下可有分铺?若是只有一个工厂,不可能供应这么多。”
闫慎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此人名下有三个分铺,分别在河州、庆阳、运城,其中就属河州最大,这是我命人抄录的三家厂地的产出总量的簿子,远远不如河州。”
穆远一时不知道把手上的案牍放在何处,便随意夹在胳膊下,双手接过三本砖头后的簿册,艰难地正准备翻看,闫慎却直接将他胳膊下的案牍文书拿了去。
穆远:“……”
闫慎没有看他,手指随意翻了几页,道:“我看案子。”
还看案子,穆远估计闫慎都能背下来了,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两人并肩立在船栏旁,过了好一阵,穆远才把整个册子翻完,他之前只知道制瓷工业非常繁琐,但没想到从采泥、炼泥到制培、窑火等等竟然投入如此之多。
他喃喃道:“这耗费的人力物力很多啊,想必开凿一条运河也不过如此了。”
闫慎掀起眼帘,侧目问道:“你觉得该不该查?”
“该查,”穆远合上册子,沉吟了片刻,“此事虽然看起来与堤坝一事表面上无甚关联,但仔细想想,自古以来官商勾结不在少数,他能有如此通天本事,定然和河州官府脱不开关系,而河州知县前些日子身死,很难不让人怀疑到他,涉案人等均应该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