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涣尔冰开(一)
起航时恰好顺风一路平稳无波。
已是深夜,众人都各自歇息,唯有赵堂浔独自站在船头,他身材瘦削,面色霜白,远远看去,月光薄薄覆盖在身上,煞白煞白的,显得很是落寞。眼看着离渡口越来越远,那些又大又亮的孔明灯只剩下几个光点,周遭寂寞无声,唯有黑漆漆的水面拍打着船沿。
他忽的闭眼,眉间微恼,脑海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一一少女酥手芊芊,扒开胸前春衫,露出雪白的肌肤,那股独属于她的香气钻进鼻腔,又深深藏在记忆里,他仿佛能感受到他把她抱起,她的指头不安地抚摸他冷硬的胸膛,香汗淋漓的鬓发黏在白腻的肌肤上,一双平素笑盈盈的眸子水潋滟,唇瓣红的像是咬破的樱桃,带着迷蒙的水光。她中了媚.香,神志不清,口中却喃喃叫他的名字:“阿浔.…你来了…”
赵堂浔蓦地睁开双眼,眼底难掩无措和惊慌。他握紧拳头,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不能再想了,不可以。
更何况,方才临别之时,她还笑的那样开心,头一次,这么讨厌她的笑,像一根针重重扎在他心上。
海浪忽然汹涌,又像无数根水草缠住心脏,无数只蚂蚁在身体里爬来爬去,纷乱又嚣张。
快刀斩乱麻,是时候到此为止。
“殿下,太子殿下唤您过去。”
有人来叫他。
他心里一惊,有些失态,掩饰住,随口答了一句:“哥哥还没歇下吗?”
他走得很快,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身边风声呼啸,他也脚下生风。“是,殿下…”
回话之人刚张口,一回头,他已经走出几丈远,没说出口的话僵在口中,心里有些奇怪,殿下今日怎么有些焦躁?
临到船舱门口,他在心中沉了沉气,嘴角弯起乖巧的笑意,深吸几口气,才掀开帘子走进去。
赵堂洲穿着寝衣坐在书案前,闻声抬眼,目光算得上温和:“阿浔,你来了?坐下吧。”
赵堂洲的脸映在烛火后,明明灭灭,他的样貌不同于赵堂浔精雕细琢地纤细秀美,更是大刀阔斧地英气,沉了沉声:“此次临行之前,父皇曾与我有一次密谈,此次南下祀叶,明面上是协助当地土官改政,实则,祀叶靠近西泉,西泉日渐壮大,表面臣服,实则虎视眈眈,不仅如此,与我朝更是里应外合。”
赵堂洲顿了顿,目光柔和了些:
“阿浔,你从西泉回来,受了不少苦头,可为何,他们愿意放行?”当初,他和母后苦于和四皇子党周旋,无暇估计这个弟弟,却先得到消息,他已经回来了,赵堂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怎会如此容易呢,可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一样。
这次亦然。
赵堂浔垂眸,黑睫纤长:
“留着我,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什么用,于是便让我回来了。”赵堂洲露出一抹愧色:
“当年的事,是你代哥哥受过,你可怨我?”他轻轻摇头,心中已经麻木:
“没有哥哥,便没有阿浔,能为哥哥效劳,我才能心安。”赵堂洲欣慰地笑笑:
“此次你愿意与我同去,倘若功成,父皇定也不会忘记你的功劳,那边的情况,你定然比我还要熟悉几分。”
“哥哥高看我,我无意旁的,一心辅佐哥哥。”赵堂洲更心安,神色放松:“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听哥哥的话,我让你往东,你绝不往西,阿浔,”他抬起眼,幽幽看着他:“哥哥会惩罚你,可都是为你好,可哥哥永远不会抛弃你,是哥哥把你带回来,就不会让旁人把你带走。”
赵堂浔低着头,听着哥哥难得的温柔,鼻尖微微颤动,心头却平静无波。有些烦闷,闷得他想出去。
可他依旧乖顺点头:“阿浔知道。”
“可你的心,还在哥哥这里吗?你不会背叛我,不会欺瞒我,对吗?”船晃悠,悠的,桌案上的笔架也摇摇晃晃,碰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撞击声。赵堂浔的心千斤沉重,被压得喘不过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拳,喃喃:“不会。”
赵堂洲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忽然道:
“我们出去转转吧。”
他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一起走进夜里,面对着深沉的海面,并肩而立,哥哥肩宽,站在迎风的地方,挡住咸湿的冷风。“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待在一起了,自从娶了你嫂嫂,后来有了允文,你也长大了,就很难有这样的时刻了。”
“你嫂嫂嫁给我,并没有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先是母后的事多有牵连,又是现在突如其来南下,对允文呢,也没有教导的功夫,如今让他们留在京城,此行凶险,只有你陪着我了。”
赵堂洲叹了一口气:“父皇多疑,四弟心思深沉,朝堂内外危机四伏,这些年,对你也少了很多关照。”
赵堂浔垂着头站在他身旁,曾几何时,这是他最羡慕妒忌的场面,自从有了嫂嫂,尤其是有了赵允文,他便不再属于这个“家",更失去了站在哥哥身边的权利。他恨过,怒过,最后只能旁观,期望他有一天能回头看到他,又或说服自己,能够待在他身边,便是幸运。
可现在,他似乎终于愿意回头看自己了。